第四屆秋韻夜語 第十八夜:暗花 Ⅲ   DISC。A   「OPENING」   1997年4月1日晚,我在華冠星海娛樂城4樓打電動。20點45分,接到全哥的CALL,說是劈友。地點在東街的MAYA酒吧。   15分鐘之後,我心急如焚趕到MAYA。卻發覺這天是愚人節。   我當時拎一隻黑色布包,藏著全是砍刀。手心汗水浸透了,虎口也是劇顫。   不知是緊張還是懊惱。記得那一天MAYA的燈光很暗,人見不到我的窘態。   我的名字叫歐陽輝南,我是一個古惑仔。以前在技校唸書的時候,我的編號是6531。   1997年4月1日夜晚9點,我第一次見到MAYA的燈光。三個小時之後,我在協和醫院1717病房送走全哥。   原來他CALL我乃是真有其事,只不過地點不在MAYA。他們四人去交貨,被一幫東英仔撕了票,阻在地鐵站內,當即砍死三人。全哥中到16刀,顱骨也裂開。也不知是什麼力量令他可以爬得出來。又被路人送進醫院,最終死在病床。   當時我拉住他手,問他為什麼要騙我。他笑容浮現,低聲講話:   「輝……你要照顧好ANA姐。」   ……   ANA姐是全哥的女人,平常在夜總會上班。當時全哥死前,我打遍她的CALL,等了很久也不見回,猜想她是有客人。   在全哥走後第三天,我帶ANA姐在西橋的貧民區租下一間房,屋頂閣樓。   出門是老街和菜場,陳腐嘈雜,空氣中常有海鮮的腥,油煙的騷。   四周的建築已十分殘破了,在斑駁的外牆上貼滿凌亂的廣告和海報,有些已褪色。街邊的小店門前總是擺好幾桌麻將;ANA姐說那些圍成一桌的人,面孔都是雷同。   每天傍晚我出門的時候,常會遇見吹口琴的老伯,深色短褲,塑料涼鞋,發黃的棉質背心上微微滲著汗濕。   一個月通常有兩場方言戲,有時我會去看。   那天看戲的時候,老伯問我怎會不帶女友同來。我有些笑容尷尬。認識她五年,在一起住完十三個月。始終相敬如賓,只因她是大嫂。   狹小一間房,再以木板分隔,端是秋毫無犯,不似旁人所想。   我是古惑仔,她是夜總會的小姐。如此相依為命,也算彼此襯托。   ANA姐很照顧我,五年來如此。只是全哥在時,她更多與我言笑,該是從前他們吵架時,我常向著她。   其實吵歸吵,兩人的感情總是美好。全哥要我照顧她,便是放心不下。   我想。有些事情,他也是知道的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「歐陽輝南」   1997年7月11日晚上,大約10點整。警察忽然衝進DISCO臨檢,我們這些看場的馬仔只好提前收工。在熊叔那邊吃完一碗米粉,一時無事可做,這便想到回家。   「阿輝,點解唔幫你阿嫂打包份啊?」熊叔滿面堆笑,熱情洋溢。   「系哦,咁……睇睇邊D佐料好D?」   最近時間,天氣炎熱,很多人都不願意出來嫖。ANA姐的生意越來越不好做,漸漸閒在家中,懶去上班。今晚我收工早些,早該想到拎份宵夜給她。只是全哥死後,她的口味越來越亂,我竟有些不知該選什麼味。   「哇……豬肚木魚喔,好補奶啊!」   假如那時蘇秀行沒有按下我,我必會掀翻熊叔的攤子。原來妓女真的是很卑微的職業,哪怕你只是夜攤的老闆,一樣可以放肆調笑。   開門的時候,我便聽見異聲。一時不堪多想,還是硬下頭皮。   只見ANA姐赤裸著躺在床上,旁邊一個滿目委瑣的印度人倉皇在提了褲頭,慌忙間想要奪路而逃——她真的把生意做到家裡。   那印度人倒是十分伶俐,見我面色難看,目光卻又閃避,已然猜中了幾分。   稍稍穩住陣腳,也不急著逃串。   ANA姐一邊捲起薄毯,騰出手點上一支香煙:「阿輝,你返□啦。」一邊朝那印度友人細聲道:「我細佬□架。」   在她眉眼之間,端是嫵媚神色。我本想發飆動手,見到ANA姐如此,也只有軟了下來,勉強與那印度人點頭做態。   誰知他更是賤到一品。當了我面掏出一張鈔票,舞弄兩下,發出清脆響聲,淫笑著塞進ANA姐雙乳間:「出□叫雞,都要講D信義,話系話搞到一半……   錢尼樣野都系要計架!」   ANA姐聽後竟是笑厴如花,頷首稱謝。我卻面如鐵青,怒不可竭。恨不得當場劈了這條阿三。   他倒視若不見,又在ANA姐前額輕吻,鼻尖挑弄。手肘有意碰她乳尖,伴隨口唇的節拍,蜻蜓點水一般。   ANA姐媚笑著罵他色鬼。   他居然正色站定,神情肅然。電扇之前,眉目優柔,兩簇鼻毛迎風招展,聽他分明在歎:「我唔系一個極之鹹濕(色情)□人,我……剩系寂寞。」   言罷轉身即去,再無半分眷意。   我懶得再去鳥他,因為蘇秀行已拿好砍刀等在路口矮牆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米粉扔在桌上,我盯著她,久久話不出聲。待她開始穿衣,我只好避開了視線。她低頭的時候,髮絲傾瀉蓋過眼神。雙手輕捷麻利,一秒之內已撩起內衣肩帶,輕巧合上背扣,再往腰間圍起一抹裙。   「我……帶了米粉俾你食。」   她好似聽不見,腳趾輕佻,穿進一雙拖鞋。藍色甲油,黃色鞋帶,襯得明媚嬌艷。在她右腳踝骨,繫著一隻紅線銀鈴。邁開慵懶步調,端是輕巧靈犀。她逕自去了沖涼,全然不顧看我。   我其實有些不爽,只是不便分說。當了嫖客的面,她可以如此歡顏,廉恥也拋得開。而在我面前,她始終是大嫂。   很多事情其實大家都知道,只是不願多說。我深吸一口煙,奮力呼吸。吸進焦急,呼吐煩燒。蠻後悔早了回來,撞破這幕。   等了她很久不見出來。在澡房前來回跺步,又聽不見沖水聲音。   「繳水費啦,」只得在門外反覆念叨:「繳水費啦。」   先前全哥在時,私下裡常將尿尿講成是「繳水費」。原本是打趣講法,此時故作悠揚,說來也是緩解叔嫂間的尷尬。   其實那有甚麼「水費」可繳,只是盼望她出話應聲,我便安下心了。上月初五,正是苦力強的兒子在澡房煤氣中毒。僥是醫救及時,方才拾回一命。   良久。   仍是不見她應。十分驚嚇間,正想如何撞開門來。待我稍進門邊,又分明聽見某種聲息,是她幽微抽噎。   後來我才知道,那天ANA姐忘帶毛巾,又不便由我送去。在她洗淨之後,只得靠進牆角,令到身上水珠慢慢風乾。   1997年7月11日夜間,11點又過一刻。   我靠進天台澡房的粗糙外牆,仰望夜空中風月流光,指尖煙蒂忽然明滅。   而她藏在澡房內無聲抽泣,不肯披上外衣。   遠眺層樓玉宇的陣型,統統列成繚亂佈景。   這夜繁華盛市,燈光普照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「其實……我……你……ANA姐……」   全哥過世之後,新跟的大佬待我很是一般。無力照顧好ANA姐,真當令我十分無奈。其實她原本便是妓女,何況生計艱辛,我又如何敢去責怪她?   而我偏又不願看到。也從未料想,她竟把生意帶回到家中。   「ANA姐,你,你……你……做生意……都唔系一定要帶返屋企嗝……」   這句哽在喉間,嚥了許久,最終還是細聲講出。   她抬頭望我一□,眼角輕顫,薄唇微啟,終於沒有說話。   一碗米粉早已涼透糊湯。指尖撫在煙蒂,按在薄膜餐具邊沿,回轉熄滅。生出刺鼻氣味。   又再轉身進房,一件件收好身家衣飾。時時走動,步調慵懶如常,也不肯再講話,只有聽取腳鈴作聲。   那夜之後,再沒有見她回來。   在我想來也會愧疚,但有些東西,總歸是要守的。   只到每當念及全哥,便只剩唏噓而已。   我對蘇秀行講:「出來撈,都系為錢。待我儲夠數,就會好想有個家。」   「輝。等到我上了位,也不會忘掉你。」   以前的時候,全哥也會常常這樣講我聽。可惜,到死他也沒有上位。後來我跟了花石舫的暴龍駒,在他手下做看場馬仔,也才認識的蘇秀行。   蘇秀行是難得一見的靚仔,很多時候我會與他遊蕩街中。據說鄭伊健也是這樣遇見星探。只是蘇秀行從來不去勾女,也有人講他同志。   「秀。你不會明啦。」   ——其實我方才說出那句話,他只聽得懂前半。   那日蕩在繁華鬧街,兩人站進一間內衣店的櫥窗跟前,有過如此的對白。   「秀……你話……點解你會出來撈?」   「總之……我想……也不是為了看這些花綠內衣。」   一言驚醒,我便忽然意識到尷尬。最初停在這內衣窗前,乃是想起幾日前ANA姐倉皇遮身的樣子。這人型模特的身材,是有幾分像她。   現在此時,ANA姐去了哪裡?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「孫秀城」   1997年7月31日晚,我在西洪路大排擋。方才點來一碗米粉,忽然接到譚詠麟警司的CALL,說是出工抓人。地點是花石舫的「芭娜娜夜總會」。   熊叔的米粉做工地道,無論哪一款佐料都算民間佳餚。好可惜今次錯過好口福。來不及吃下一口,就被CALL去出工。   「呃……熊叔啊。錢,我放在桌上。」   「哎呀,孫SIR,咪怕,都未郁過筷子。我咪留底自己食囉。」   我學著白鹹不淡的白話:「出□當差,都要講D信義,話系話吃到一半……   錢尼樣野都系要計架!」   這句的音律十分跛腳,引來客人一陣取笑。   我是湖南長沙人,警校畢業之後,來到這個陌生城市上班。起初時候,常常會不適從。譬如語言、生活、整個城市都會令我覺得格格不入。   可能是因為不適應的緣故,業績十分平庸。譚詠麟警司告訴我講:「要走進一座城,就要先走得出自己。其實你本身就是一座城,偏偏緊閉城門。」   我的名字叫孫秀城,我是一個警察。在東區分局上班的時候,我的編號是4108。   1997年7月31日晚,我自西洪路大排擋鑽進夜街,一路夜景繁華,聲色犬馬。TAXI停在芭娜娜門前,已近了零點。   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   「ANA。」   「呃……根據舉報講,這邊有人從事賣淫活動,請你跟我回去警局一趟。」   「咁晚啦,仲去差局?」   「小姐,請說國語。謝謝。」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從芭娜娜下樓時,ANA走在我身前,我發現她的腳很美。   一雙精緻拖鞋,黃色鞋帶,藍色甲油,襯得明媚嬌艷。在她右腳踝骨,繫著一隻紅線銀鈴,輕巧靈犀。   我媽媽的舅媽有個鄰居,她好像懂得看相。記得她以前講過:「一個好命的女人,應是小手大腳。」   我那時留心過ANA的美足,端是纖纖細弱,渾如玉飾一般靈犀。我想,這樣絕色一雙腳,緣何惹盡塵埃?   大約20秒後,我便印證了擔憂——概因雨後濕滑,拖鞋踏足未穩,她竟會硬生生跌倒在路旁。   她抬頭望我,貌似楚楚可憐。我將她扶了起,目光相迎,又有些看得癡了。   好在少頃也就掙脫出來,推推鼻樑上的眼鏡,柔聲道:   「呃……你……先跟我去警局吧,我辦公室有跌打油。」   ANA似乎看透我所想,微微眨眼而已,也不知是抗議還是屈從。幾分老辣地張開手臂,示意要我攙挽。於是我連TAXI車費也順道省下,這條三公里長夜街,任憑我們相依而行。   「嘩!這不是4108?我還以為全局我最風騷,想不到你也在這邊偷吃!   還不介紹一下?」   「沒有喔。沒有喔。她,呃……她,她是扭傷腳啦。」說話這人,乃是我的同事阿樹。這條夜街通常由他在巡,每夜這個時點,他都會在此游動,「呃……   呃……你家的陳哀咧?」   「嘿嘿。我都好盡職在上班喔,哪裡會像某人。」   話中的陳哀是他的女友。雖是不曾謀面,卻時時聽譚詠麟警司講到:「幹警察,畢竟不是做影星!哪裡有那麼多孤膽英雄,無間臥底!警察工作,常常就是巡巡街,走走場的枯燥!」隨即話鋒又轉,向阿樹壞笑道:「不過,你們也要盡責!就像6308,天天埋頭巡街,忽然也就巡來一位靚女!」   其實我和6308根本沒有私交,在當時說來卻有著幾分羨慕。因為我相信他是一個好警察,否則也不會把到靚女。   後來我才知道,他的陳哀很快棄他而去,投身妓女。而這場糾葛更是悱惻支離,始亂終棄。大約一年之後,6308終於死在另外一個女人手裡。   關於這場戲,已是另外一個故事了。   1997年8月1日零時又過一刻,我跟6308講完幾句話,隨後背道而行。當時我的手放落在ANA纖腰,想來是透出汗。   路過MAYA的時候,她忽然將頭埋進我腋下,猜她不想碰見熟人。先前我不知道,原來一個妓女也會懂得羞澀。   辨不清又怕錯覺,那也只記得她髮香。   在昏黃的街燈下,禁不住意馬心猿,也曾染指她的秀髮。她將一雙纖手嫵媚輕和。繞指柔。   月色未央,流雲似水。   湧起一片夜空,一座城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在辦公室內為她按摩。   我媽媽的姑父以前都練過香功,所以說我的按壓手法會很靚,也會漸漸令她回憶往昔:   「以前我有個男人,常常這樣為我療傷。那時我喜歡高跟鞋,只要穿來給他看。後來他死了,我愛只穿拖鞋。一直都以為,你不穿高跟鞋就不會扭傷……原來是搞錯。」   她問我要了一支香煙:「傷不傷腳……並非你穿什麼鞋,」深吸一口,幽幽輪迴,吹出淡淡煙絲,「是看你走什麼路。」   她的國語說得並不好,卻有別樣味道。捧著她的弱質腳踝,輕擦而過,銀鈴悄聲微作,好似一陣和弦。想她如此漂亮的雙腳,換若襯上一雙高跟鞋,該是如何妖艷步點,媚骨穿行。   「認識他七年,打掉三個孩子。我是妓女,他是古惑仔。他被人砍死那夜,我在陪客人。很多人怪我,其實是他們不懂得……」   「無限次,他叫我不要再做,又無法給到我安適現在,清淡未來。那日愚人節,他連一句甜蜜謊言也忘記給,非要跑去砍殺。女人都會很好騙,兩句甜言也要心花盛放。」   「那夜我趴下供人淫樂,透過落地玻璃,分明見了他的背影,握緊砍刀,慌忙撲進夜街,冷冷清清,下落不明。那夜其實我穿了高跟鞋,光鮮漂亮,反倒成全了旁人。」   「兩小時後接到他兄弟的CALL。我好生憂心,心跳如狂。訊號也是不停傳來,猶如一道催命急咒。偏又為人騎在身下,任憑再大焦急,總是無法回電。   呼機按在手心,瘋一般劇震。客人騎在我身,也是發了瘋一般……」   ……   我沒有想過一個妓女會說出這樣往事,更驚詫於她的淡定。那一刻,於她眼角,分明未落一滴淚。   深深吸煙,淡淡愁容。   而我看得出她的荒蕪。當她嘴角掠過這款笑意,冷冷清清,茫然若失,像極午夜散場的平靜。   「人散盡了,剩我孤單在跑。一行街,兩條巷。雨點濺落霓虹,好似深海中珊瑚……」   撩撩踝骨上的紅繩,手心劃過小腿的曲線,我開始嘗試著安慰她,好細聲喚她的名:   「ANA……」   我說:   「我知道……每一行,都系有行規。」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天下之大。   以前我聽說有人一面聽佛歌一面寫色文,不知他敢不敢跑去警察局裡面做愛呢?從未想過,素來低調的我今次竟做了出頭鳥。   「笨鳥先飛」也正是這個道理吧。   那夜,我跟了ANA抱擁在一起,飛往高處。   或許是我方寸先亂,又或她的本意如此。你避得開一雙媚骨腳踝,縱也敵不過她那淡淡一□。無心似有情。莫非恆河暗湧,一念菩提。   剎那之間,皮相剝去,只剩惡虎撲食的本能。陰莖矗立,春暖花開。   她張開的身體,好似一座神秘城堡,令我佔據每寸角落,地動山搖。順延乳房的曲線,子宮的靜電,綺麗的汗腺,呼吸喘息,昭然妖艷。   在我的吮吸中,她發出激動低音,仰起頭來,髮絲垂樓,好像海水中繁生的藻,舌尖輕佻,貝齒微啟。   尋去吻她,卻為她避了開。   再次捧起她面頰不容脫逃,她卻用眼神拒我。那個時候,我跟她的距離不過一張紙片的輕薄,她的眼神再無餘地。雖是頗令索然,也不盡強求了。   後來我才知道,妓女這一行。最珍貴,便是親吻。   你可以射殺她全部自尊,卻無法藉著她的形體希冀到半分溫存。   而我只有轉戰到乳房。   指掌所及,儘是酥軟豐盈。渾如冰雪肌膚,倘是落力稍重,便惟恐要留下淤痕來。每是小心翼翼,卻又覺得不甘。   而她漸熱漸燥,分不清沉醉還是掙扎。環繞在花蕾悠悠劃圓,恥骨牴觸,鬢角廝磨。燈光在唇彩的光澤反射,映成點綴。   兩具肉身赤裸呈現,交纏伏疊,貪婪又熱烈。藉著一次不期的夜遇,就這樣深入彼此。全然不顧因由,不留餘地。   在她的深處,悶熱而潮濕。如此高溫環境,亦令我越發狂燥,每次動作附帶著宣洩的殘忍。甚麼教養、風度、品質、身份統統溺死在她的體液之中,呻吟中超度。   將她雙足分開,高舉了起。   即便狂亂的節奏下,竟也不由得分心細賞。從未見過這樣的雙腳,這樣的女人。當我挑弄腳趾腳心,她會更加尖聲高叫,纖腰扭送,鎖骨起伏,俏臀蕩漾,酥胸就要炸開一般。一陣電流自腿腳侵襲全身,顫慄禁臠。弄到鈴聲也亂。   看她兩腿間,亦是一片濕滑,觸手可及。情趣所致,染指過處,但覺細膩嬌嫩,恥毛柔軟。這腥臊妖媚的女子,她終於逼近熔化。搖擺身姿,像極色彩斑斕的熱帶魚,激流中跌蕩。   射精的前一秒,我忽而想起她是妓女。   「唔……在……裡面嗎?」   她猛得將我抱緊,雙腿死死蜷在我的腰際。兩具身體,容不得一寸相距。又在耳根輕聲作允,幽幽暖暖。   久久不肯分開,直至東方微白。   扶了她下樓,送進TAXI。此前當算的錢,已都結了清。我知道每一行,都是有行規的。   破曉的陽光好似清淡溫水,卻在剎那間洗盡夜色的斑斕。目送TAXI的遠去,我站在道路中央。   生機盎然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「歐陽輝南」   14點35分。   西橋。貧民區。   起床。洗臉。在全哥的靈位點上一柱香,轉身出門即去。   一身襯衣仔褲洗到殘舊,髮型也散亂,倒也合襯這片舊區的破落風物。在ANA姐離開之後,其實這些也不緊要。   彼時蘇秀行已等在了路口矮牆。   「而家(現在),去邊度(哪裡)?」   「燈街。」   在巴士站牌邊找到一家小食店任意填飽。天色微變,想起家中天台上晾掛的衫褲。   「阿行,你,你等我一下,我,我屋企□衣服晾□五日,一直都唔記得收。   而家返去收。」   蘇秀行冷冷道:「衣服而已,這麼認真幹什麼。」   話音未落,巴士已經駛來,兩人便上了車。   15點27分。   花石舫。燈街。   走進城市的繁華鬧區,滿目商舖琳琅,行人接踵。不知他為何要來,也懶去問。全哥死後,蘇秀行是我唯一朋友。   可能是因為長得靚,常常有人在背後指他GAY。其它我不知道,總之是朋友。   那日下午,就這樣在街中來回遊走。有時坐在街心廣場吸煙,觀望徒人。不知道什麼時候起,常常會習慣看人。就像無聲流過的電影膠片,浮光掠影,一閃即逝。有人牽絆肉麻,形影聯袂。也有孤單散落,各自為陣。   老人家說:「江、湖、海;屍、屎、尿。」   每一個人,都是世間萬象。無論奈河橋上行色寥寥,還是教堂裡紅毯蠟燭。   每張臉面,俱是一般雷同。呼吸用肺,親吻用嘴。熱過熱鬧,冷過冷清。   終於下雨。兩人躲進一間服裝店內。時間是1997年8月2日17點13分。我終於忍不住要問他:「阿行,行行企企咁一個下晝,你到底搞麼啊?」   他聽了輕輕皺眉,再又細聲道:「呃……阿輝,不如你陪我買件衣服?」如此答非所問,亦令我感到莫名。而他俊美神色,優柔話音卻是教人難以回拒。   挑選一陣,揀出一件格子襯衣問我如何。我覺款式還好,色澤顯得暗了。又換一件,領口稍稍有疵。他興致頗高,轉眼又挑三件要我參謀。   「藍色最好,但系SIZE太大,你著唔好睇。」   「我想也是,如果……有暗紋印花的話,應該會更好看。」一面說,一面輕撫衣袖,彷彿摸索著甚麼珍貴愛物,眼神癡迷,若有所思。如同自語一般:「這裡針線精細,衫扣也有型,他見了定會好生喜歡。」   見他吟了一陣,這才想起我在身邊,神情略有尷尬:「呃……阿輝,就選這件藍色好啦。」   我應他道:「衫□嗜,系唔系噤認真丫。」   ——這句頗為生硬,恰好奉還給他。衣服而已,有似也無。   他即刻買下那件。站在店舖繼續避雨,我們很久沒有講過話。望著雨中的街景,也不知在想什麼。期間有個陌生女孩跑來問他共傘,他也不愛理睬。抱緊襯衣盒子,貼近胸前,其它視而不見,置若罔聞。   將到天黑的時候,雨終於停下。再過40分鐘DISCO正要開場,吃飯已來不及。巴士駛來,這便上了車。   華燈初上,又要輪迴到夜幕。每天生活如此,循規蹈矩。   打開巴士車窗,點燃一支香煙,深吸一口,吐進曖昧夜風。沿路霓虹閃了又現,紅了又藍,好似深海裡珊瑚。   束束流光掠過他面龐,照出傾城的哀艷。縱然借來形容女子的詞彙,依然道不清蘇秀行的俊好。   原來人世間真的會有一種美,足以超越性別。   可惜度過一個莫名的下午,弄到三分煩燒,七分浮躁,早已無心去賞。   初來的夜色好似溫香迷霧,卻在剎那間籠罩清醒的城市。雄壯的巴士,穿透騷動的夜街。   人在其中,形如精子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晚間。   在DISCO看場。   人影騷動,噪音顛狂。這般聲色中的男女,夜夜只在貪歡。腰骨扭送,指尖放肆,陣陣莫名的興奮,交織迷幻眼神。   很多人都以為DISCO的夜場藏著某種玄妙魔法。原先也有過期待,就像虔誠的觀眾,等待著魔術師憑空變出白色鴿子,誰知濺落了一地雞毛——   ANA姐是這樣說的。她不喜歡DISCO的氣氛,常常勸我不要做,而我不過冷眼旁觀。其實我痛心她做,因為每一行都是有行規的,我不相信一個妓女可以冷眼旁觀。   何況一個人眼睛再冷,並不代表你不會受傷。   那天晚上幾個洪盛仔跑來鬧場,為首是丁耀。警察趕來之前,我砍倒三人,可惜被丁耀走了。當時我和蘇秀行背向而立,揮舞刀光。場內的群人都在驚聲尖叫,也不知驚惶還是喝彩。   那個時候,我們好像踏在修羅道場。燈光映在鮮血,幻出綺麗色澤,越濃烈,越極樂。一隻酒瓶砸在阿坤後腦,再有人補上一刀,兩刀,三刀。他轟然倒地,嘴角似有笑容。   遠處警笛響起,方才冷卻下來,由後門暗道逃離。   半小時後,花石舫。堂口。   講完事件經過,蘇秀行細聲道:「我跟阿輝只是擦傷,不過死了兩個兄弟,徐錦江傷得重些,整塊頭皮掀起,秋生哥送了他去醫院。大哥,你看是不是要開戰……」   「一幫洪盛的靚仔,居然掃到我場!」暴龍怒吼一聲,重重砸向供桌。關帝象前,他沉默作拜:「D事點搞,我自然有分數。」一邊摸在臉上刺青,思量半晌,緩緩講道「阿輝、秀行、帶魚你地三人辛苦了,今晚我帶你地去HAPPY下。」   出來跟大哥,其實就是做牛做馬。有時候你累到很辛苦,當然也要找人騎。   暴龍帶我到芭娜娜夜總會,蘇秀行忽然有事,率先離開了。   看見廊內的妖艷燈光,薄牆透出鶯聲呢喃。興奮之餘,竟有些力不從心。不知為什麼,眼前浮過熊叔的米粉,香滑滋潤,色味俱佳。假如要我選擇一款佐料的話,我一定會說牛鞭。   媽咪笑面相迎,熱情奔放。挽著暴龍哥一連推介了十多位小姐。可能是因為太過熱情的緣故,暴龍哥突然將她抱起,任憑她竭力掙扎,嘶聲叫喊。砰地踢開一間空房,不由分說將那媽咪按下床去,端是君臨天下的霸道——   「出□叫雞,都要講D道義。雖然你系媽媽桑,我都唔當你系外人架!搞!   一樣照搞,錢尼樣野都系要計架!」   言畢關門放狗,留下我與諸位小姐一併笑到肚疼。   「我大佬夠義氣,連媽媽桑都睇埋。」   見我這般調笑,一群妓女更是花枝亂顫,有人應聲道:「系啊,系啊,真系義薄雲天架。」   笑語連連,本是輕盈暢快的嫖妓旅程。正要隨手牽位靚女來場「友誼波」,卻在此時無意瞥見內廂開門……   她神情依舊,容顏略有些憔悴了,長髮微微散亂,額角似有汗滴。幾張鈔票握進手中,一雙拖鞋邁開慵懶步伐,腳上鈴鐺分明在作。   「AN……」此番不期而遇,剎那間,聲音哽塞,「ANA……你……」   她自我身邊擦過,冷冷瞟來,眼神默然。   在她身後,跟了一位四眼青年。一身衣著整齊,眉目之間頗顯溫雅,不見絲毫暴戾之氣,他是ANA姐今晚的客人。   僥是如此,我依然目露凶光,伸出食指指在他前額。僅有如此而已。   「ANA姐,你,你……」情急之下,仍是說不出話來。   她轉過身來看我,少許沉默,用國語淡淡說道:「先生你認錯人了。我不是什麼安娜,我叫紅月,剛從台灣來。」   「我……你,我……ANA姐……你……」   如我萬般焦急,她卻泰然自若。例行公事的腔調,不卑不亢,不蔓不枝:「這邊的姐妹都是最好的,一節鐘,250。先生有沒有中意的?」   「我……你,你,我,ANA姐……」   「先生你一定累壞了,阿嬌,你泡點茶。」   自從一周前令她負氣出走,無時無刻不在擔心自責,滿目所見都是她身影。   想起往昔片段,林林總總,繚亂層疊。離開她的日子,直如失落魂魄一般。   此番終於忍無可忍,頭疼欲裂,週身顫抖,好似將要炸開一般。   「好!你!你唔識我丫嘛!我,我而家花錢嫖你好唔好!」   嘶聲吼出這句,只覺眼角劇顫,氣息急促,臂上青筋暴出,凝結的傷口也都快要暴裂開來。   「對不起,3點整,到我下班。要麼……」她抽出一支香煙,輕巧地翻轉一周,擦亮火機,手勢花俏。吸進一口煙霧,淺淺淡淡瞟來一□:   「要麼,改天,你嫖我。」   隨即勾上四眼仔的臂彎,整個人軟掉一般,朝他身上倚了去。   「啊——啊——啊——」   ……   我已記不清當時喊了什麼。砸爛三張桌,六隻椅,兩盞燈,一扇玻璃門。為什麼全世界都可以嫖她,騎她,享用她的嫵媚。惟獨在我面前,她要矜持高貴。   其實我愛她,她知道。   只因她是大嫂,奈何也要死守。   我已記不清追出幾條街。週身玻璃劃傷,新傷舊傷。血一路流,雨一路濺。   落在開裂的皮肉,也會像刀割。一路跑,一路嘶聲吼叫。瘋一般揮舞雙手,掙扎也似搏鬥。   其實我愛她,全哥知道。   然而有些東西要守,直到死前,他也沒有勇氣刺破。   而我只有在這裡跑,分不清追還是逃。   只因她是大嫂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「孫秀城」   很多事情我沒有問,她也沒有說。   先前我約過她幾次,她只是不肯出來。   「要請神,你就去道壇。嫖妓,就到芭娜娜。」   那時我欲說還休,她也是欲言又止。蕩在繁華的燈街,牽牽手就像旅遊。路過VALENTINO的時候,我低下頭看她拖鞋,艷黃粉藍,散漫步調。一雙腳踝靈犀漂亮,紅繩所繫,銀鈴輕蕩。   「幾年了?」   ANA好似沒有聽到,素面朝天,眼望流人,眼神之間無限慵懶神遊。   如此這般,也便無畏多貪。只將兩手相握,尾指纏綿,在我已是盡歡。   「ANA,我想……買件衣服給你。」   「好啊。」   沒想到,她竟欣然應允。   好耐心在更衣室門口等了她久久。那些連衣、吊帶、短衫、長裙披上她身彷彿盎然生意,秀美如琅。鏡中綽約風姿,映出活色生香。   原來那些羽裳羅裙,真的是為媚骨而織。   見她滿目琳琅甄選,奼紫嫣紅穿梭。時又投來似水眼波,笑意翩然。我竟看得癡醉,期間遇見線人與我招呼,只好當成罔聞。   原以為會滿載而歸,最終ANA卻沒有挑中一件。她說她不愛買衣服,只會喜歡挑揀。時裝繁多,說來都是皮相。她說:   「孫秀城,你們男人,更加喜歡女人一絲不掛的樣子。偏偏女人買來那麼多衣服,粉飾不過一具玩物。」   剎那無言以對,匆忙接聲:「呵,也是。衣服而已,總歸不必太認真。」不由低頭看看制服上的警徽。   陽光之下,分外耀目。   不知道為什麼,ANA總喜歡將一件事情說到可悲。惟獨在靚衫叢中,有幸見識她那暖暖笑容。   或許看破太多的世情,經過太多的冷暖。紅塵泛過,她再無一絲驚詫。笑似非笑,乍暖還寒。剩系花非花的矜持,毒非毒的怨咒。   如此撩弄我心,甘之如怡。「如果有一天,」我心中暗語:「當她吻我,我就娶她。」   可惜這一句,始終沒有機會說出。向一個表白,首先需要勇氣,然而也有時宜。不知為什麼,我本是準備說的。話從口出,卻變了成——   「ANA。不要再做了,ANA。」   記得當時我們坐在燈街美食圓的7號台,大廳播放的音樂是老鷹樂隊的加洲旅館。她好似聽得投入,良久才有應聲:   「阿全在的時候,也會常常對我講這句。每次做完愛,就對我規勸。其實我也勸他,依然沒有辦法。」   「他不做古惑仔,靠什麼營生?我沒有人來嫖,一樣要餓死。他只知道叫我不要做不要做,卻又無法給我一個家,一份生活。」   「後來他死了,我還在做。他兄弟又來勸我……那天晚上芭娜娜那個男人,我只有無言以對……其實,孫秀城。憐惜一個人,要麼給她未來;要麼……乾脆忘記。」   「因為我要的,你們給不了。」   一曲未完,她卻說了很多話。我知道她已看透我的所想,依然選擇委婉的方式回絕。透過眼鏡片,透過玻璃牆,及目所見依然街路喧囂,人群洶湧。而在此刻,我分明覺得孤獨。整個城市靜成一片沙漠,她分明近在眼前,伸出手去,要來都是虛空。良辰美景,統統不過海市蜃樓。   「呃……」   「ANA,我……是不是,還可以去芭娜娜找你?」   她笑。好像看著調皮小孩。   憐惜一個人,要麼給她未來;要麼……乾脆忘記。   想起那天夜裡的情形,害怕某天ANA也要憐惜我。倘若她選擇忘記,我會不會歇斯底里?   1997年8月7日中午12點又過一刻。   花石舫。燈街美食圓。   我撲身上前,不由分說將她抱進懷中,如同瘋子一般。狠狠一吻落在嘴唇,舌尖放肆,氣息急促。手指鑽進秀髮,掠過面頰、前額、後頸,貪婪摸索,指尖劇顫。   動作強烈粗暴,飯菜跟著翻倒狼藉,引來食客連聲呼叫,以至驚動保安。   而我視若不見,自顧狂吻。旁人看來,形如餓狼一般,偏偏一身警察制服挺拔,也算十分消遣。   她始終沒有掙扎,雙手虛浮,任我施為。也全無半點回應,一分妖嬈。   不記得這一吻持續多久,也不知她在何時離開。   那天下午,我遇見6308,他說我的眼睛看起來很像哭過。   我忘記了。   一直以為ANA就此將我忘記,所以想到用一個吻的方式做成告別紀念。可能是因為她臨走的時候沒有說再見,於是從此真的沒有再見面。   很多年以後,我收到過一份請柬。還是很快認出她的娟秀字跡。   尤其我的名字孫秀城,在她寫來更是分外別緻。   我才想起當年是不是會錯了意。   也都無干緊要了。那個時候,我早已回到湖南長沙。生活很好,父母很好,妻兒也好。兜轉一圈,越發喜歡家鄉城市。   很想去參加她的婚禮,只因處理一個印度犯罪團伙的走私要案,委實分身乏術。好容易覓到空閒,在黃興中路買下一雙VALENTINO,隨後打包寄了去。   在包裹單填下接收地址的時候,郵局的小姐問我是不是廣東人,她說我的口音很像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「歐陽輝南」   露天戲台上,民間藝人穿著花綠衣服。刀槍劍乩,紅粉胭脂。方言的唱腔,這般煞有介事。   蘇秀行全然聽不懂,細神在聽我講。   待我說完,他才開口道:   「ANA姐,她其實常常回來。阿輝不知道,那天我在路口等你,見到一個女人在天台上為你收衣。」   「還有一次,我推開你的家門,」他說:「那時你躺在床上睡熟,她的雙手在你臉上輕輕地撫摩。我分明站在那裡,她也看不見,從髮際到面頰,撫過耳眼鼻喉,再落到胸膛……」   「阿行,你呃(騙)我。你系她前面,點解會睇唔到喎?」   「房間裡光線很暗,到後來我也才看清——她根本沒有睜過眼。」   ……   其實我知道蘇秀行並沒有騙我。記得送走全哥那天,ANA也是這樣,閉上眼含著淚,在他冰冷的面頰髮膚一寸寸撫過。後來常常捧起全哥的遺像,也是如此婆娑。紅燭黃紙,淒涼漂亮。   還有那些衣服,原來我沒有記錯。   全哥在的時候,三人爬上山頂,俯瞰城市夜景。她指著西橋的破舊樓房,她說每處亮燈的窗戶,都有一戶人家。那卻不一定,會是一個家。   所以她走了,她會來看我,而不是回來。   當她將我捧進手心,掠過每寸輪廓,偏不願令我醒,不肯睜眼看。分明相愛兩人,從她指尖在我鼻尖,隔絕無限光年。   想來人世間的劇痛,一如人去樓空,一如咫尺天涯。   「咁……」我終於心如死灰,「即系叫我去死。」   聽我這樣說,蘇秀行好似有所想。   「這樣……有件事不如讓給你做,阿輝……看你有沒有興趣……400萬可以做很多事情。比如,給她一個家。」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1997年8月10日晚間11點。   芭娜娜。   我急匆匆推開門,有些女人認出我,我沒有說話。   目光四顧,焦急找她。在臉上,卻看不到一絲表情。媽媽桑好似迎上來,滿口曖昧措辭,也不知講的什麼。   後來我看到ANA姐,其它都不重要了。   像野獸一樣撞開包廂的門,將她按在身下。   她竭力掙扎,我偏要強吻。她終於脫出來,狠狠一記耳光劈在我臉上。   我沒有看她眼神,毫不遲疑,繼續侵犯她。而她依然掙扎。   將她牢牢按進沙發床,纖弱手腕,分明還要翻覆。我像餓狼一樣吻她,耳眼鼻喉,每處貪戀。如此野蠻暴動,不容半點反抗。   也不吭一聲,只有一陣陣野性低音,藏在喉間咽嗚。   料想不到竟是這般剛烈。此時她蜷了膝蓋,硬生生撞在我小腹。力道之重,足見歇斯底里。   劇痛之間,她已抽出手腕。「啪——啪——」又是兩記耳光,直令我面門火燙,金星飛濺。   一邊抱腹忍痛,略停了剎那。只見ANA姐眉心深鎖,怒意凜然,氣息略有凌亂,週身亦是微微震撼。神色之間,卻又端正坦蕩,不蔓不妖,無有驚詫。她正色道:   「輝……我系你阿嫂。」   在她嘴角,分明留著吻痕,眉骨沾了我的唾液。她正色而立,顏形清素。在她眼中的色,我已分不清譴責還是忿怨,堅貞還似慘淡。   那天她穿淺藍衣裙,腰身裙帶裁剪貼和,一層薄紗襯出清淡素然。本是風塵中的女子,在這變故之下,自該吟吟唱唱輕描淡寫了去。   而我此刻看了她,美艷之中竟透出一份清寧聖潔。直如一瓣青蓮,獨立血雨腥風。又似墮入阿鼻地獄,蕩進修羅道場。剎那十方,原來驚現蒼蘭。   於我焚心火焰,正是這份聖潔。   三千世界,凡人盡可以玩弄她,凌辱她,只要你付的起錢。   非要我珍愛憐惜,非要她冰清玉潔。這俗世裡眾生,俗世裡人倫,俗世裡規戒,憑地這般煎熬!   你是殺手,她是妓女,他是警察,我是古惑仔……款款外衣,紛繁皮相。原來一世一生,說穿不過「江、湖、海;屍、屎、尿」。   逃不出、衝不破。歸去來兮,輪迴生滅。   思海中忽然掠過全哥,招手也似揮別。   而此刻的我,已沒有任何掛礙了。   這命中的女子,此刻近在眼前。素然站定,鏗鏘獨立。   如此最後執念,強姦做成盛宴。   ……   衣裙撕碎了,還有內衣,內衣撕毀了,還有身體。在她近乎瘋狂的掙扎中,我比野獸殘暴。   拳打腳蹬,嘶聲尖叫,牙齒也要抗掙。她咬我,我咬她。   撕扯她的頭髮,嘶咬她的乳房,她反應那麼激烈,也不知是疼痛還是鼓舞。   當我撕下她的內褲,她反而停止了掙扎。那個時候,我抬頭看過她一眼,在她的眼瞳,有一抹猩紅。   我聽見她在細聲喚我:「輝……」   從前未來,再沒有聽過她這樣柔聲喚我。這般溫暖親和,纏綿繚繞。好似年少時貪歡,前世裡流光。   這樣的呼招,本是可以有溫暖的。而我舉起了屠刀,必不會放下心魔。凡溫暖的必是片刻,必不會長。它也是未能堅實的,它必是剎那的幻覺。   將內褲拉下腳踝,我貪婪地端詳隱秘的身體,亦聽到鈴鐺作響。我不禁縱聲狂笑,依此破除她最後的術。   看這美妙胴體,好生玲瓏浮凸,不可方物。衣著盡數剝落,白是細雪冰雕,艷是粉嫩生香。春光呈現,再無半縷遮飾。惟余一記紅繩,纏在腳踝的骨,系下一隻鈴兒。   幾多年,未曾變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吻在她腳,輕浮放肆。只因這媚骨,銷蝕我心魂。   含著她腳趾,貪婪吮吸。這般猥褻舉止,卻撩起劇烈的反應。彷彿一股電流刺透全身,酥癢難當,引來一陣嬌吟,花枝亂顫。   越性感,越敏感。   不知道先前那些骯髒的男人懂不懂欣賞這雙玉足的漂亮。   我希望,我是第一人。   每一個嫵媚的女人,都應該有一雙美妙的腳。如此纖巧風骨,靈犀尤物。可惜ANA今天沒有穿高跟鞋。   我聽一個寫色文的人講:當你卸下一個女人的高跟鞋,比卸下她的內衣更加美妙。   原以為她放棄了反抗,半推半就,也要與我享用美妙時光。誰知當我彎身下去,手指方才觸及禁區,下身忽而一陣劇痛。   趁我意怠,她再次曲膝一撞,不偏不倚擊中要害之處。直令我痛不欲生,驚怒交加。見她目光冷冽,倉促蔽上衣裙,面上紅暈猶未褪去,口中似要說話,終於還是歎息。   如此場景,亦教我不知何去何從。一時間趴在地上無力起身。   她本該就此開門離去,交由媽媽桑料理殘局。偏又持著鎖柄,許久擰不過一圈。暗燈之下,背影悵然孤立。   終於回過身,自茶几上的紙盒中抽出紙毛巾。緩步到我身前,俯身蹲下,為我輕擦額角汗滴。捧起我的臉,指腹掠過鼻尖下顎,好似憐惜,好似告慰。   或許是她表達歉意方式,或許心知肚明。   我再次像凶獸一樣撲倒她,拉扯她的頭髮,撕毀衣裙。因為前番的教訓,我不再留下絲毫餘地令她反撲。   我是必奸她的!   記不清我怎樣打她,也記不清她怎樣掙扎。只記得是在最為劇烈關頭,她曾用啤酒瓶砸向我的腦門,碎了。我扯著她的頭髮,撞向包廂的牆壁。   也不知過了多久,她終於耗盡氣力。而我騎上她的身體,祭出怨怒的陰莖。   只一下,便得逞。   聲聲狂笑湮沒了她的呻吟。那呻吟並非呻吟,倒也像極了慘叫。刀子刺入心肺,莫非會有這樣慘叫?   ——當我衝破陰戶防線,那些所有尊卑、人倫、情誼統統碎裂開去;那些所有悲苦經營、良苦用心全然一擊刺穿。   在她白皙的乳房,清晰可見抓痕,蕩漾起伏之間,如此分外醒目。破碎的衣裙零星附在身上,雙臂無力攤開,僥是我怎樣奮力,也不見一點動彈。   秘道中漸漸溫濕,空氣中嗅得出體液味道。我提著她雙腿,分開弧度,不時搖曳。觸點廝磨,令她不自覺挺送收縮,臀部牽使下肢顫動,耳旁似有叮鈴。   恨我不生三頭六臂,能教一時之間染指各處風景,舔吸週身完膚。   玩味豐滿酥胸,揉捏勾勒,端是好生享用。又見她雪白小腹一陣忽然起伏,小小肚臍眼兒,也要勾起無限遐思。方才觸碰,纖腰嬌然扭送,細軟絨毛牴觸,撩得我又是難奈。   迫不及待。   將她雙腿夾進腋下,騰空前臂;一手將她臀部抬高,好再繼續施為。此時ANA姐的股溝間已潮濕一片。觸手所及,十分淫糜感覺。而我偏要令她更加氾濫成災……   指尖騷動,陰莖騷動,人身騷動。她極力掩飾本能的歡娛,不願發出美妙聲音,縱然露出迷情姿態,卻要三分隱忍,時時咬緊上唇,不肯更加放縱。而我殺的更深更急,她也只好鬆了口。發自深喉絕叫,薄唇輕啟,舌尖嫵媚,一時片刻放浪。   教我狂亂且又憐惜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時光之外,陰道之中。那夜我醉生夢死,春暖花開。   原來地獄天堂只在一線。   愛一個人太久,會病狂;病入膏肓,諸法無常。   ANA姐——   某年月日,我終於變作禽獸蹂躪你的身體,將污濁的精液射進子宮。這那個瞬間,你可曾有過愛恨?   本該彼此憐惜的兩個人,卻用強姦的方式苟且償還。只因彼此的心結,作成兩人的劫。   「江、湖、海;屍、屎、尿。」   人世一生,莫非冥海裡的蜉蝣,渾渾噩噩,營營役役,也不知此去何從。漂流浮生,宿世迷茫,我們分明這樣接近,偏不肯彼此相顧,相約伴老。   ANA姐,這時的你美極。   你赤裸著身,好像熱帶魚一樣光鮮。長髮披散,令我看不見眼角眉梢。你抱了膝蓋,蜷在牆角,聽得見凝重呼吸。暗燈之下,煙火明明滅滅。   在你雙腿之間,溢出腥臊液體,緩緩匯在地上,一灘狼藉。   我站進你面前,綿軟的陰莖垂落視線。那些嘴角的咬印,乳房的抓痕,腿間的精斑,足以摧毀一座堅實牌坊。   然而這份瀆聖勇氣,其實來自蘇秀行。   「如果……」   「ANA姐,明天我有命回來……」   「我……娶你。」   我終於說出這句,便也釋然了。逕自穿好衣服,隻身離去。   ANA姐始終沒有說話。   臨別的時候,我吻遍她的腳踝,左左右右,前前後後。   而她始終沒有再說話。   打開門,又再關上。當我走過芭娜娜的長廊,我聽見一些聲音。不知是不是她在哭。   1997年8月11日零時又過三刻。   我在芭娜娜強姦過我的大嫂,之後倉倉撲進夜街。   我的名字叫歐陽輝南,我是一個古惑仔。以前在技校唸書的時候,我的編號是6531。   14個小時之後,寰宇中心雙子樓B幢,裙樓4層會展廳。   當我擬準時機掏出手槍……   忽而瞬間灰白,轉而寧寂,繼而虛空。   連對方的槍聲也未及聽見——   電光石火,那枚子彈自眉心穿越。少量滲血,概無痛覺;在我倒地時瞳孔泛散,掌心翻轉,指尖略有微顫。   藉此——   喪失這筆暗花的契機。   DISC。AEND   TheDarkFlowerⅢ   暗花Ⅲ   Aug。7p。m。17:27A。D。2005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DISC。B   「OPENING」   1994年3月15日,我捅了一個男人七刀,因為他騙我。當時他撲倒在血泊中,痙攣顫動。而我靜在那裡,也不知該去何處,只看見他的一雙手撲進暗紅血漬,指尖輕佻,好似蝴蝶翅。   後來警察帶走了我,給我兩年九個月的刑期。   我的名字叫蘇秀行,我是一個古惑仔。以前在西橋監獄坐牢的時候,我的編號是2218。   監中有個號友叫作余良森。雖不算高大,卻堅實挺拔。人與他說話,他也不愛去理,一雙眉目好似剛強,時時又低頭緘默。   認識他,是在我19歲的生日。那天有同住的犯人搶我伙食,又來欺凌我。   說我長得像女仔,便要供他淫樂。也不知余良森從哪裡站出來,拳腳舒展,那人隨即服了軟。   事後余良森遭到警察「嚴厲訓斥」。躺在狹窄的鐵床,他已不能動彈,我跪在床邊長久照料。   當他睡著時候,我便輕撫他面頰,留連顎骨輪廓。某次倒在他胸膛睡去,又被鼾聲驚起。   門外長廊裡,巡夜的腳步滴答。我蜷著膝藏進牆角,癡癡望他。鐵窗透過一束光,一張床,一臉黃。   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歡我。總之那三年,在他溫暖胸膛,被我當成睡床。   1995年9月16日,是他刑滿的日子。先前他一直沒有說,也該是害怕分別。   那天我出工回來,他便消失不見。一張牢房鐵床,整理得乾乾淨淨,彷彿不曾有人睡過。只在枕頭上,找到熟悉味道。   那之後的15個月,我一直很低潮。人與我說話,我也不愛去理,一雙眉目好似憂傷,時時又低頭緘默。   待到我刑期圓滿,已是1996年的冬天。幾經波折,終於找到余良森。卻發覺很多東西都變了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「蘇秀行」   在江湖上跑,沒有人不想撈。撈的多了,也就成了社團。   那時洪盛、東英乃是最大社團。加上近年串起的一合會,已成鼎立。   而我卻跟了花石舫暴龍。出不出頭,上不上位我無所謂。所以會跟他,其實另有其因。   三條街,十幾個場,並沒有太多事情要你去做。平日裡,暴龍要我幫他看一間DISCO。期間我認識的阿輝。   1997年7月11日晚上,大約10點。警察莫名其妙跑來臨檢,我們便提前下了班。   那天晚上,有個印度人講話很囂張。我幫阿輝砍了他。當時他從阿輝家中下樓,我已等在路口矮牆——   「你……你唔好亂□丫,我,我……我系印度人!」   「去你媽的印度人!印度人不講番話,跑來這邊滿口白話。砍的就是你!」   「我唔只識講,仲識寫鹹濕故仔(色情故事)咧……你唔好砍我丫!我仲領□賤人□花紅!我講你知啊!你唔好亂□丫……你……你……」   這印度佬瘋瘋癲癲,一邊掙扎,一邊鬼叫,令我好生不爽。手起手落,下刀之重,當場教他仆倒地上。   幾隻鐵皮垃圾桶翻倒下來,壓在他肩膀手臂,破碎的啤酒瓶搞到一地狼藉。   我掏出紙巾,擦拭刀刃上血漬。也不去管他死活,即刻轉身返家。   途中後悔,竟忘在阿輝家洗一次澡。   辛苦忙碌一天,再又砍人,在我身上難免餘下血汗味道。   而我不希望余良森會聞的到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在我回去時候,他已睡熟了。   房間凌亂。地上兩片錫箔,一支注射器,還有吃剩便當。移開餐盒,看見一灘黃色黏液,帶著濃烈的鹼性氣味,是阿森嘔出的。   舊傢俱也會有溫馨。櫥櫃上擺著合照,那天倚在他身前,他的一雙手自從身後攬來,圍作半個圓。   此刻床上,他展開睡姿竟又瘦去一圈。   輕步向前,為他合上被褥,觸到嶙峋肋骨。   這之間,千般言語只好凝了歎息。   人跟人相愛是很武斷的事情,一秒鐘可有一世。兩年前緣遇,轉而分割,繼而重逢。這男子,我是想了要來一世。   因而在這秒,端是要歎息的。   前時他眉目剛強,炯爍且又威武,再不似如今憔悴。   其實一個人強壯雄極,你反而不知怎樣歎息。欠他越多,越發就作成依賴;這依賴慣了重了,也就不事憐愛。   以前的房東問過我:「點解你唔帶他去阿根廷睇瀑布?」   我是真的很想。只不過梁朝偉並沒有吸毒。   起先我們吵過很多次,每次每次他都會發怒。他砸完東西我會哭,我哭完他會抱我,他抱我我就會說,我就會說森哥,我只在你一人面前哭。   ……   未犯毒癮的時候,生活如此靜好。   然而想要維持這樣的好,惟有越來越多白粉。   後來我做了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那天我去燈街,是想遇見一個人。   我怕他耍滑頭,所以帶上歐陽輝南。誰知他很機警,終於沒有露頭。   人說「打仔洪盛,4仔東英」。從前我其實想跟丁耀,他是洪盛會的438紙扇。由於我恰好知道,他是東英山鬼的人。   那時丁耀說:「不如……你去跟花石舫的暴龍。」   「耀哥……我……我只想要粉。」   「暴龍是花石舫的土霸王,雖然沒有什麼勢力。但是花石舫……有一條燈街。」   那時我不知道,原來丁耀他這樣說,乃是有道理的——   四個月前,越南毒梟阮文鬥在本埠遇襲身亡。關於死因至今眾說紛爭,有人認定是殺手暗花,也有人說是黑幫殘鬥,警方曾推測事件與越共中央有干。   事情於是沒有過度宣揚,但很多人都知道,阮文鬥生前將一批數量極巨的白粉藏在燈街某間倉庫。因為死的突然,還未來得及動。   「燈街雖然繁華,卻不在於長度,也不見得金貴。頭尾兩間KFC,一家夢丹藍婚紗影樓。三座報攤,四家食雜,夏天刨冰,秋冬煲湯。中段有快餐店、麵館各一。以前還有兩家音響行現在都僕了,貼出空鋪招租。」   我略停了一下,繼續說道:「八零年代起,燈街就以販量成衣為主,向東左手一共五十四,右手五十七,共一百一十一間全是服裝生意。之外另有鞋店十四間,錯落分佈。」   丁耀品茶淺笑:「跟暴龍才幾個月,居然搞到這麼細緻。阿行,你真是選錯了行。」   「耀哥你不要笑我。如果有的選,我怎麼又會跟他?」   「暴龍雖然草包,卻不至於膿包。自家勢力小,你就要懂得低調。要麼早給人除了根。」   「呵,他又怎麼會低調?暴龍若懂得低調,桃子都要偷猴。」   「越南鬼上天之後,先是警察把燈街翻了個遍。之後老大的兒子DAVID又帶社團的人來搜,搞到底朝天,還是一無所獲。然後東英山鬼和一合會的寶仕龍先後又來湊熱鬧,當然還是一場空。」   「這些……耀哥,我為什麼不知道?」   「哈哈,」丁耀笑容親和,柔聲道:「你是矮騾子你當然不知道。」   原來矮騾子真的是矮騾子。同樣一條燈街,同樣一片江湖,我數得再清楚,覺得再分明,看到不過表象。   「花石舫,明處來說,畢竟是暴龍地頭。看來,他真是有夠低調。」   「出來混,就要講義氣。當你沒有資格講太多的條件,你能講的,唯一只有義氣。」丁耀沉醉茶香,眉眼細成一線,冷落我在一旁,興至而談:   「你以為他真是傻瓜。我們都找不出,他又何苦浪費時間。只要桃在樹上,風頭過了,還是他拿。即便他也拿不到,最終落進黃土,也好過跟人搶到頭破血流,然後兩手空空。」   「耀……耀哥,有否想過這個……根本……就是假……」   「這個。你不妨去問暴龍本人。」   「我是矮騾子,他怎麼會說。」   「是啊,他不會說。但你有眼睛看的見。明天下午呢,你……是不是空跑去一趟燈街?遇見的話,可能會很有趣。」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後來我真的去了。   可惜並沒有遇見什麼有趣事情。那天我買了一件襯衣給余良森,是依三年前的SIZE。   見他穿起衣服,捉襟見肘樣子,不禁又是憐惜。偷眼望他神色,可見欣喜,因而也跟著輕鬆了。   「森哥。我前次還見到一雙皮鞋,棕色繫帶,應該會配喔。下次我買回來給你。」   「好喔,乖仔,改天陪你逛街嘛。」   在森哥癮未犯時,其實一切安好。那天繳完電費,手中所剩恰好夠一雙鞋,他於是陪我逛街。行至半途,他忽然有奇想,要我原地等他,然後轉身跑去。返回時候,手中竟拿來一對冰激凌。   「乖仔,鞋店都好遠。不如我們來吃哈根達斯。」   他說話時的樣子,每每令我癡。那日盛夏天氣,他著清爽新衣,涼風席席。   乘車到郊外。順延河邊公路,兩人牽手漫遊。手中的冰激凌一直沒有吃,行到累了停下休息,倒數它層層融化,也是有快意的。   大片的雲彩掠過城市的天空,陽光映在水面是一點點紅。   他站在身旁,我坐在堤岸,懸空的雙腳蕩啊蕩。   美景良辰此刻,我說:「森哥,你吃喔。」   我轉過身,要將手中冰激凌遞給他分食。卻見他雙拳緊握,面肌抽動。太陽屄處已是虛汗淋漓,週身浸濕,直如落水一般。   乃知他毒癮又犯。   畢竟哈根達斯的淫蕩,敵不過一克白粉的歡場。   「森哥,你……」   「我……我,還好……我沒事。」   往往他說沒事就一定是沒事。因為他有事的時候,根本已經說不出話。   急忙乘車回家。那班巴士沒有空調,我靠在他身上,他的襯衣濕透。   「嘩,」我說:「都這麼粘咧。」   「衣服嘛,你越臭汗,它粘你越緊。」   不知他是否另有所指,這句子聽來刺耳。   想想其實也然,他余良森我蘇秀行又何苦憐惜一件衣服。   隨後我中途下了車,換乘去找阿輝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假如人跟人的感情可以換乘,我也會很願意嘗試改變線路。   其實我想過歐陽輝南。雖然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改變線路去接受一個男人。但他很愛他的大嫂;他大嫂也愛他。   所以,我始終無法告訴他太多。   記得丁耀說過:「男歡女愛,無非想要一個家。想家,就不再有野心。」   兩個月前,我從丁耀的床上下來,他為我披上衣服,這樣對我說話。森哥之外,他是我唯一的男人。   第一次,也是最終一次。   那夜我供給他淫樂,只為換來一筆暗花的線索。   我不過想要改變一些事情,卻被他說成有野心。後來因此死了很多人,而歐陽輝南是第一個。   他死在遊戲開始的時候。   一直到16個月後,丁耀和東英山鬼聯手,一舉滅了洪盛。據說那些天,他們囚禁了兩個絕色美女日夜姦淫,場面十分勁爆。   不過丁耀始終沒有出馬。一是他喜歡男人;二來,他還有野心。   我和丁耀的一夜情始終隱秘之極。那夜MAYA的7,一首老歌驚艷莫名,留言板上柳暗花明。   我跟他距離最近的時候,只隔兩隻酒杯,四層玻璃。他說,阿行,不要說我看得起你,我只不過看見你會勃起。既然你給了我一個晚上,那麼我也給一個發財的機會你。   「出來跑,有人求名,有人求財;有人走正道,也有人撈偏門。老人家這輩子什麼都見過,早該淡出江湖。但他的兒子DAVID卻很有作為,用老人家販毒賺來的錢拿來大搞慈善……」   「那有什麼不好?」   「好啊,好的很哪。老人家常常講:『江、湖、海;屍、屎、尿。』人這輩子營營役役,轉眼都要歸為塵土。惡貫滿盈,不如廣結善緣。他讓DAVID去競選立委,更好為民眾謀求福利。」   「老人家不老嘛,真當是與時俱進。」   「他這樣唱,我便這樣聽。反正在這國度,這類說辭早也聽了慣了,」丁耀冷笑一聲,繼續說道:   「可惜很不順利,政界一些官員始終對DAVID成見極深。屢在公眾場合大肆揭發黑幫家境,更有甚者引為奇恥大辱,揚言要一舉掃除本地的黑社會。好在老人家在『上頭』有些朋友,強令媒體封鎖消息,這才不至太過尷尬。」   「那麼……」   「那麼老人家當然很不開心……人不開心,當然就會有點表示。那群官員中反對呼聲最高兩個,一人200萬。阿行,你做不做?恰好,你也不是我們洪盛的人。」   當時我沒有答應他。因為他說的後半句,很難聽。   每一行都是有行規的。黑社會走黑社會的道路,立委講立委的台詞。你不過是矮騾子,玩什麼暗殺,揭什麼暗花。   而我想到余良森,竟又躊躇了。   其實一個人不願去做壞事,並不代表他善良,而是沒有把握。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很怕死。   「江、湖、海;屍、屎、尿……阿行,你……也不必太上心。」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假如我真的可以不上心,事情或者就變了。   幾天之後,我跟歐陽輝南各自煩燒,看戲想要散心,那時他說出心上的人。   「咁……」他說完心如死灰:「即系叫我去死。」   而我於是有所想,隨即說出我心中的事。   「這樣……有件事不如讓給你做,阿輝……看你有沒有興趣……400萬可以做很多事情。比如,給她一個家。」   時間是8月11日14點15分。   地點在寰宇中心雙子樓B幢,裙樓4F會展廳。   本埠財政司長陳田秋霞女士將於此召開聯合新聞發佈會,一同主持會議的還有來自北京當局的高層人士。與會成員多是本地政界與地場界的要員,據悉東南亞某著名財團派出代表列席。大批來自日本,歐美的記者將對本次會議進行LIVE播出……   會議的安保工作由本地高級警官譚詠麟先生負責施行。丁耀在他身邊有人,該是由此才獲得這張PASS證件。   我取出遞到阿輝手中:「阿輝,晚些你去MAYA找丁耀,給他看這個,就說是我朋友,他會給你傢伙。那……祝你成功。」   其實那一刻我的心情矛盾,倒也無干他的生死成敗。像是燙手山芋,給予旁人,且喜且憐,莫非又有餘香?   他無聲凝息,眼神望我,眉目之間好似優柔。手中一張記者證,癡癡緊握。   一如救命的草,一如催命的符。   他轉過身,匆匆撲進夜街。   露天戲台上,民間藝人穿著花綠衣服。刀槍劍乩,紅粉胭脂。方言的唱腔,這般煞有介事。   雖不知唱的什麼,卻會好生沉浸。忽然回過神來,驚見整個空場,惟獨剩我一人。   一時倉皇逃避。   路過熊叔夜攤,我停下來買一盒米粉。   熊叔笑臉相向:「阿行,今晚點解得你一個□?阿輝呢?哦,我知啦!你呢碗粉系打包俾佢□。」   以前每次,我總會跟著阿輝一同出現,想來他是習慣了。   當時我並沒有解釋,顯然這份是給森哥。也正像阿輝,從來也只為他大嫂。   想來大家都習慣了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「朱雀」   歐陽輝南是我殺的。   那時入場的人員很多,鎂光此起彼伏,不同證件的人穿梭遊走,真當混亂的緊。   親王和將軍,還有四個中國人並坐在席位。   我隱在他們身後的人群,凝望這個時地。   那個男人,注意他已經很久。他一進場就四下環顧,目光流落在各處的EXIT,從來也不看席位方向。   真當稚嫩的很。   不知道他如何通過安檢,也不知道他究竟想要殺誰。總之他的槍還沒有拔出來,我便提前結果了他。   當時混亂的場景我並不想累述,總之搞到大家一時難堪。中國的警察也沒有找更多的麻煩。依照當地法律,或者可以給我罪行。   這事情無聊的緊。況且開槍人士乃是外邦親王的近衛。擊斃的,更加認定是一名兇徒。   ……   這記突發事件,在官方報道中儼然輕描淡寫。諸如「外籍保鏢擊斃兇徒,EPAC論壇如期進展」;「本度地產會談驚現槍手,幸被警方人士力斃當場」云云。   此間數則新聞,極之簡明扼要。對於我的身份、來路、性別、名字一概略去不談。該國的宣傳事業素來如此。   不過此次,親王歡喜的緊:「朱雀,你的槍是快的,你的機警也是要被賞賜的。」   其實朱雀並不是我名字,而是某個部落名稱。它是消亡了,我是延續。   1975年。中南半島。兵荒馬亂。   在西原、順化、峴港、西貢、河內。這些地方的戰火連成一片,蔓延至更多的國家和土地。   那一時,親王避在錫金。   某次他經過剛渡的叢林,步入一間廢棄的喇嘛寺廟。他見到我的母親。   戰火吞噬了她的男人,她的部落,吞噬她的餘生。我的母親,她身上都是血污,血污染紅她的頭髮,她的頭髮披過面頰,面龐慘白的像是一張紙。   她的女兒嚇得藏進佛像後面,蜷著身子,抱著膝蓋。單薄瘦小的身軀不停在顫抖,然而沒有眼淚。   他給她水,給她果腹的糧食。但她快要死了,她要把女兒托付給他。   他問她名字,也不知是問她還是問女兒。她聽不懂他的語言,她就說朱雀。   然後她就死了。朱雀成了她的名字,又再為我世襲。   我的名字叫朱雀。我是蘇恩-達拉親王的近衛。在以色列接受特攻訓練的時候,我的編號是3068。   那一年夏末,隨親王入境中國。   一場高開低走,始亂終棄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「孫秀城」   當時我置身現場。   我記得譚詠麟警官面如死灰,半天吐不出一個字。發生這樣的事,乃是他的極大失職。   而我只顧欣賞那女人的美麗。她一槍斃了刺客,也不急著收勢,平舉單手,持槍而立,神氣靜凝,彷彿也定格為一張秀。   此時四方驚寂。我看見硝煙在她槍口慢慢地散。   後來她在MAYA問我,「你是不是當時就喜歡上我了?」   真的沒有。   那個時候我在想另外一個女人。   那刺客的雙目,乃是我掩蓋的。可能是朱雀的槍太快了,來不及讓他閉眼瞑目。也可能……他在世間,或者還有別的眷戀。   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這男人,卻又有些模糊。   但是我確信,我讀懂了他最後的眼神——在某個地方,一定有某個人為了你而等待。可惜,回不去了。   半年之後,我離開了這個城市回到家鄉湖南。飛機起飛的剎那,氣壓震撼,忽然耳鳴胸悶,那時我分明是憶起這記眼神。   抵達長沙時,父母和親朋早已等在機場。阿姐講我瘦了,我說很忙,都沒時間進補。小妹講我胖了,我說很忙,都沒時間鍛煉。   呼吸著家鄉空氣,竟會如此愜意。雖然那天機場的風很大,細雨中夾雜著米雪。好似迎我回來。   ……   警局開會,一開四個小時。   最終得出結論,此番刺殺的對象並非外賓,而是針對陳田秋霞女士。因為她開罪了黑幫,在江湖上已經放出暗花。   「那麼,不如我們直接端掉洪盛……」   我意氣分發的率真,立時引發一陣笑語。6308走過來拍拍我肩膀:   「每一行都是有行規的,小四眼兒。警察沒有證據,跟黑社會……也只有相敬如賓。」   譚警司始終眉頭緊鎖,自顧大口吸煙。這次的案情,假若他給不出一個完滿交代,極有可能會從職位墜落,再被分至某間警校掛名。   在他前額,鋪上一層汗濕,時而來回跺步,時而欲言又止。忽然大聲喊著6308的名字,好似靈光一現:   「呃……你,你今年幾歲?」   「二十七。」6308答應道。   譚警司聽罷微微搖頭,半晌又轉而問我:「你……你呢,阿孫?」   「我,我二十五歲呀。」有些不明就理,仍是據實答了,眼神之間頗見一分無辜。   譚警司眉角頓舒,慰然講道:「好啊。有志氣!阿孫,我就把這個任務交給你了!」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本以為他要我順籐摸瓜,藉由死去的刺客尋找更多的線索。誰知卻完全另有所指——   四個月前,越南毒梟阮文鬥在本埠遇襲身亡。據說死前遺下一批毒品,數量之巨,乃是聞所未聞。傳言藏於燈街某處,隨後警方黑幫明裡暗處曾有多番搜索,竟然皆告無功。   排除惑星勢力介入的可能,其間必然蘊藏玄機。然則事關重大,幾經匯報,「上頭」研究決定:將燈街連同整個花石舫一併剷平。掘地三尺,也要查找那批毒品,以絕其患。   今度的地產會議,明為招標,實際已將「燈街-花石舫」的改建交由相關工程部門。所謂論壇,不過走一個形式。   然而阮文鬥其人,生前與越共高層淵源極深。今次越共方面雖未露面,卻委託友邦蘇恩-達拉親王前來競標,實是來者不善。   譚警司與我說了這許多,也令我頗為驚訝。不禁又思量起己身安危。   有人的地方,就有人下三濫。   在花石舫,有個叫暴龍的王八蛋。我今番的任務,即是與他相干。   「因為有人看見阮文鬥死前三天,跟暴龍見過面。」   「那……為什麼不早動手?弄到現在這麼急迫。」   「暴龍很滑頭,丁耀都奈何不了他,何況警察。而且,」警司深吸一口煙,「今天早晨,我才收到這張照片。」   他遞過一張照片給我。紅筆圈出的乃是暴龍,另一名卷髮男子顯然是已死的阮文鬥。   「早晨收到的信,是寄到警局。也不知是誰寄的,但照片鑒定過,絕對不是偽造。真的沒想到,下午會就出事。」   他又將暴龍的情況仔細分說了,好教我牢記,臨別鼓勵我道:   「阿孫。你年輕、又是外地人、面孔生,應該很有勝算。二十五歲,是人生最精彩的年華,你要好好把握!」   雖然我自命不是一個好警察,卻懂得是非和立場。那天譚詠麟走後,我一個人想了很多……   可能是因為想的太多,這一次的精彩年華我終於沒有把握好。進而令到譚詠麟警司無限狼狽。半年之後我離開本城回去家鄉,想也不知他是否變作校長。   記得我們最後一次見面——   「那時,你為什麼選我?你應該讓林秀樹去做,他是好警察,辦起事情,也要更加穩妥。」   「因為,你二十五歲吧。」他的語氣平淡而又堅實。   ……   我想有些故事我還是不要知道的太清楚。   因為你知道的越多,遺憾也就越多。   站進路邊岸堤,夜風秋涼。眼下浪潮翻湧,心生離愁萬千。口中分別句子,縱然揮之不去,講也不出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「蘇秀行」   「三九天……乖仔喲……你粘我好緊喔!」   余良森斥了句,發覺乖仔依然困睡。輕悄悄推開自己胸前的手,又小心移開蜷在腰間的腿。自語道:「搞什麼嘛,會熱啊!」   話語之間睡意頗重,他顯是被熱到醒來。惱怒之下,不免憨怨了數句,便又鼾聲作響,奮力沉睡。   少頃,一陣身軀翻轉聲音,繼而燈光點亮——   「乖仔喔!這麼大熱天,你還粘粘粘,粘你親娘咧!你再粘來身上,我……   我,我還要怎麼睡咧!」   「唔……什麼喔……好冷啊,森哥。」   「嘩!乖仔,恭喜呀,你成仙咧。」   「真的會冷,好冷啊,森哥。」   當時我真的很冷,辨不清晰那是怎樣感覺,總而某種寒流來襲,莫名其狀,內外交攻。   森哥關閉了電扇。轉輪葉片息下,一屋蚊蟲飛響,聽之心浮氣躁,卻憑添一許生氣。   原來這夜晚,乃是歐陽輝南的頭七。   森哥緊緊環抱我,雙手猶似睡床。這般酥馨安適,頃刻間抵達光年。由他在守算天明,分分鐘驚懼是必被驅散的。   頑皮我假意睡著,分明是領受他那撫摩。自髮鬢、前額、眉骨及又耳廓,過了髮際,尋在後頸,淺嘗游移。我如常暖了透了癡醉。   我偏又不甘,貪歡更要偷望。好生害怕為他察覺,一念間只得強忍了笑,靜在他的臂彎,暖洋洋就到日出。   那日下午起來,森哥沉沉睡了在床。我調配好劑量,將針筒放進桌上。這時瞥見了一旁新衫,早也皺亂一團。   在這昏黃天氣,髒黃牆壁,眼前所見一切,全似無聲歎息。   轉念又想到阿輝,昨夜晚上,他其實另有一人要去看……   又或者,他根本就不敢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當天晚上,我去了MAYA的7。丁耀早已等在那裡。   「你朋友死了。你說他不怕死。好啊,那我相信你,現在他真的死了。」   「耀哥你真是大慈悲。」   「不敢當。」丁耀淡然說道:「陳田秋霞……她死不死我真的無所謂。但你朋友浪費我一支手槍,一梭子彈,還有一張辛苦得來的記者證件。」   他緩緩在我手臂撫摩,目光不慍不火:「你朋友這一死,弄得我很——不高興。」   「據說……恐怕……是意外。」   「是啊,意外。泰國人,要麼就是柬埔寨人。大家出來混,哪來那麼多循規蹈矩?不是你給別人意外;就是自己死在意外。」   他繼續道:「那天我叫你去燈街,是暴龍和親王的人接頭。可惜意外下了一場雨,大家都要避。」   「耀……耀哥,我……我只想有些錢,或者……能夠搞到粉。」   「我知道啊。」   他將我細手揉進掌中,摩挲呵護。MAYA的音樂舊是那曲,回轉且不息,忽而純粹空靈,忽而放蕩無羈。那夜丁耀這般待我,分不清驚怒也是妖嬈。   「其實很簡單,只看你怎麼玩。想拿暗花,那你不妨去殺陳田秋霞、去殺林信達。若是想分一杯羹,那麼你幫我看好暴龍。阮文鬥那批貨在哪裡,他比誰都清楚!」   「會不會……有什麼意外?耀哥……我,我不想有意外。」   「會呀。那你可以去殺陳田秋霞,我在這裡等你。」   我知道丁耀是在逼我,卻不知道為什麼。那天他走了以後,我一個人留下來想了很多。   可能是因為想的太多,聲邊分明有人叫我,我也沒有聽見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「朱雀」   1997年8月18日。23點又差一刻。   我在MAYA的7驚見了一男人,他的皮膚細膩,面相精美。我見他趴在桌台,悵然若失,久久也不動彈,好似一幕黑白膠片。   他的眉眼是細長的,口唇的單薄的。曖昧的色燈之下,瞳孔閃著湖水之澤。   可是隱藏了許多愁,否則他默默不肯做聲。我曾經期盼眼神可以交匯,而我是尋找不到的。   那個時候,我伸出手去觸摸他背上的衣——   莫非墮天使的傳奇。黑色羽?   如此妄想,這般舉動,真當也沒有廉恥。只怪一念間,愛上這個男子。   由此伊始,墮入這場宿怨。其間驚噩變亂不可分說,猶如飛馬行空,直墜兩萬由旬。   七年之後,我在吳哥窟遇見一個印度人。嘗與他說起這出,而他不願旁聽,他說:你不妨在這土牆上掘一個洞……   他說很多人只有一面之緣;很多事情不過一相情願。   我在剛渡的舊廟中等了他七天,終於有了所悟。   回到1997年8月18日。23點又過一刻。   那時煙還在手中燒啊燒,酒還在吧檯搖啊搖,心中還在想啊想。男子忽然站起,轉身是要離去。我慌忙才道:「先……先生,你……你的包。」   帆布背包線型粗獷,斷然非他所好。拎將在手,頗為沉重,像是槍械感覺。   後來我才知道,這只布包本是丁耀遺下的。   他停了停,少少尋思,隨即接了去。再未開口言謝。只見他薄唇輕啟,淺嘗笑意,眼角眉宇,恍然絕世風景。   在那一時……我,我竟忘了問他姓名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那以後我又等了將近兩個鐘頭,後來在芭娜娜找到暴龍。   他有些滑頭,令我很不喜歡。   「你們中國人有句話講『不看僧面看佛面』,約好了見面是你,放起鴿子又是你。親王的實力你很清楚。龍哥,你這樣真是不太高明。」   「朱雀姐……你,你唔好老屈我喎……我,我頭先被班差佬(警察)纏住甩唔到身。」   「你不要跟我耍花樣,要麼你今天走不出這裡。」   也許是我說話的語氣太過冷銳,為他搓背修腳的兩隻妓女怵然退避了去。媽媽桑也只好埋頭數錢,全做沒有聽見。   那時暴龍赤著上體,腰間裹了長巾,週身也是刺青。然而在他神氣,卻無一絲凶煞,反是畏縮嘴臉,不時眉目蠢動,一則示弱討乖,更是暗示此地不便開口詮釋。   「差佬都話,而家我□處境好危。但系阿姐你放心,佢地(他們)一定會派多D人來保護我。」   暴龍一面說,一面不停暗指牆壁,示意隔牆有耳。我無法信任他,冷聲應道:「你現在跟我去見親王,有親王近衛來保證你的安全,只比警察周到。」   用指背輕輕佻起他的下巴,眼神輕蔑,我又追加一句:   「暴龍,你最好乖一點。」   他面露難色,支支吾吾不知何去何去。   這時有個高大的男人迎上前來,亮出一款警察證件——   「小姐對不起,這位劉順龍先生暫時需要協助警方辦案。」   他帶一副無框眼鏡,眉目頗顯書卷氣息。雖是未算英俊,卻與人文質彬彬。   我記住了他的話音和名字。4108,孫秀城。   「孫警官辦案的時地的真是別出心裁呢。」我微笑說道:「既然如此,怎能被我打擾了,我還是先行告辭吧。」   孫秀城點頭也算稱謝。   「暴龍大哥,幾時有空閒,還要請你賞個臉過來喝咖啡。」   暴龍誠惶應諾,直如企待援救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「孫秀城」   朱雀。   後來我告訴她,在芭娜娜的七天前我們其實見過,而她沒有記住。   我說那天在寰宇中心,那位絕世的女子,她持槍在手,孤立人群。剎那全場寧靜,幾如傳說。   她是很自信的女人,近乎獨斷的自戀。「那時,」她說:「那時你一定就喜歡上我了。」   我沒有更加辯白。或許警察的職業,慣用事實說話。   而事實上,在1997年8月18日的夜晚,我帶著暴龍去了芭娜娜。當時我勸他跟警方合作,他很識相,也很乖巧。   為了令他更加合作,我為他申請了線民的待遇。而他開口就說「芭娜娜」,頗令我始料不及。據說這間夜總會中,暴龍乃是義薄雲天的偉男子。   那夜我在隔壁包間,是一位北妹坐陪聊天。起先兩個人都很拘謹,我在擦眼鏡,她在找話題。後來消遣起暴龍:「千萬人出來叫雞,屬他最講信義,連媽媽桑他也是要『睇埋』。」   聽她說話半鹹不淡,我於是問她哪裡人。她講湖南巴黎。我當時以為驚奇,因為在我記憶當中,湖南無此地名。   忽然我才明白,人家辛辛苦苦出來賣,你就不要問她過去。一個妓女最當不願啟齒,便是家鄉故地。   為了緩和氣氛,我說了很多笑話她聽,最後我忍不住還是問:「今天晚上,ANA……她不在?」   那個妓女想了很久,看我的眼神有些怪異:「大,大哥。她……她,你……   你還是不要再想她了,你……你,你是好人。」   我想我聽懂了她的話。以前ANA也告訴過我……關於,流轉和遺忘。每一行有每一行的行規,跟妓女講感情,不如學暴龍「講義氣」。她說ANA走了,你要追問行蹤,莫非又是湖南巴黎,三國九七。   那時聽見暴龍敲打牆壁,我於是幫他解了圍。   當天晚上,朱雀穿著透視裝,燈光之下,映出深色內衣。如此清麗面龐,曾令我幾欲窒息,在她眼神中冷媚,分不清絕色天成,還是特攻訓練課程。   這具人型工具表演,冷冷暖暖皮相。   倒數漸去,是她高跟鞋踏落階梯聲音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「暴龍。除非你跟警察和合作,既往不咎。否則,越南人不會放過你;丁耀和那幫東英仔更不可能放過你。今天晚上花石舫被掃了七個場。另外四個,我們警察也不可能天天為你守著。」   他說是啊孫SIR,好在家中並無妻兒老小,否則定是僕了。   「暴龍,那批貨……你到底藏在哪裡?你交出給警方,我們保護你。」   原本以為暴龍很滑頭,絕對沒有理由會這麼爽快承認。誰知他四下環顧,隨後問說,你一個人怎麼保護?   真是出乎我的意料,原以為會是一次攻堅,竟這般順利,我說:「暴龍,我們先離開這裡,譚警司馬上徵調警員保護你的寓所。這期間,我會24小時跟你在一起。」   我當即取出行動電話,與譚詠麟匯報。還未按下號碼,只聽一聲槍響,手心一陣火燙,那只行動電話已被震落在地——   開槍的是朱雀。   原來她並未離去,只當知道此時我勢單力薄,便要搶走暴龍。顧不上槍傷,我撕聲喝道:「暴龍!你快跑!」一面左手掏槍,欲要回攻。   「砰!」   再一槍穿過我肩膀。   我順勢破窗躍出,臨時看見一群妓女驚駭逃避,看見暴龍點頭致意。   隨後。   自由落體——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「蘇秀行」   那時我趕去芭娜娜找暴龍,走上階梯的時候,好像聽見槍聲,再是「匡啷」   一聲傳來,似乎有人墜樓。   然而出來混,畢竟不是叫你救死扶傷。我快步上前,推開芭娜娜的玻璃門,看見了暴龍還有先前MAYA見過的女人。她用槍指著我,面無表情。   「阿姐,自己人。」暴龍慌忙示意。   她於是放下槍,嘴角略有輕顫。眼神看來,淡然間又見警惕。   「阿行,這位是朱雀姐。」暴龍又向我說道。   「呃。」我應聲。   朱雀沉寂片刻,轉向暴龍道:「你……還想玩滑頭?」   暴龍的神情誠摯又委屈:   「朱雀姐啊,你唔系來真架嘩?我詭個差佬之嘛。邊度有咩貨丫?都系江湖□謠傳□架,你……你要信我呀,我……O個越南佬,阮文鬥,我連見都未見過,點知道會搞出咁多事出□架?」   他說他根本是騙那個警察,根本沒有傳說中那批貨。他連阮文鬥都沒見過,所有一切,不過都是江湖謠傳。他說的十分激動,儼然黑幫竇娥。言語之間,只差聲淚俱下:   「阿姐啊,朱雀姐啊,求你信我啦,我真系乜都唔知道架。」   朱雀冷笑一聲,「好啊,我聽信你無所謂。看看親王是不是也信你。」   「我……」   「少廢話,跟我走。」   朱雀的聲音聽來十分寒意。我想暴龍若是被她帶走,那位親王一定會好生招待。丁耀要我盯緊暴龍,此番看來,我當侍機而動。   正要思量如何應變,那媽咪忽然開腔道:「龍哥,你結帳再走也不遲啦。」   言罷移步走來,珠圓玉潤的腰身端是幾分貴態。   「砰!」的又是一槍。   電光石火之間,朱雀擊倒了媽咪,再將冒煙的槍口逼在暴龍前額。   原來那媽咪的手中分明握著一柄匕首。她作態接近,乃是要救解暴龍。可惜瞞不過朱雀,一枚子彈擊穿她的肱骨,這肢圓潤右臂由此作廢。   冷汗在暴龍額上冒,朱雀倒是柔聲莞爾,「暴龍哥。我看,我們還是快些上路吧。」   她也不理會滿地嚎啕的媽咪,任由得全場驚愕的妓女。於是收槍,獨自走了在前,只等他暴龍乖乖就範。   與我擦肩的時候,側目有過一瞥。然後站定下來,她問說:   「你是誰?你叫……什麼名?」   我當時沉默以對。其實並非刻意,而在思想。   「呵,」她還是慣用冷笑:「你真是有趣呢。我不妨再問過一次好嗎?」   我其實看懂了暴龍的暗示,卻沒有想到事情遠遠不止於此。   忽然燈光熄滅,我不顧一切撲倒她。那時我想的,僅為幫助暴龍逃脫。否則她若帶走暴龍,丁耀的計謀便只算虛設……   後來回想起這一撲,總是驚歎自己的壯舉。早先具有這樣勇氣,或者阿輝也不必替代我去殺陳田秋霞。   那麼多人為財死的表演,原來歸根到底,總關一份情。   我那時強壓她在地,使盡渾身解數也要延緩她掙破。觸到她的鼻息,擦過她的乳房。從前現在,素未與女子如此逼近,有生之年,狹路相逢。   彼時生死一線。   而在我意念,儼然儘是森哥畫面……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不知道換別人等不等的到燈亮。   總之燈亮的時候,我很好,她很糟。   兩支手槍指著她,一是逼在眉心,另是架在額角。   暴龍手中的槍,顯然是她的。另一支由一個妓女拿著,也不知從何而來。她說白話的口音,有些半鹹淡,卻透著犀利刻薄,我猜剛才拉下電閘是她。   「朱小姐你唔好亂動丫,等我們老闆娘包紮好,她就返來伺候你。」   暴龍示意幫手的妓女捆綁嚴實,既而皮笑道:「朱雀姐,真是得罪了。」   轉而對我講:「阿行,你做得真繫好!我地好兄弟,講義氣!今夜一齊來HAPPY一下!」   我說不必。   出來混,我並非希冀多高的HAPPY,只是想要一個機會可以償。森哥予我這般好,在我是必償的。然而始料不及,一路走來,欠下越多。先過歐陽輝南的頭七,又令朱雀折翅當空……   那一時。她冷冽的目光自下而上望穿,恍如一記冰刃,刺透我骨髓。   1997年8月19日。凌晨四點又差一刻。三更寒。   妓院畢竟是妓院,各色道具乃是一應俱全。   媽媽桑為朱雀注射了催情藥,還有人問是否追加口服避孕藥。她們將她雙手捆綁到嚴實,再又拉下鐵門,架進內室把她吊掛起來。   我只是獨獨看著,也不幫手,也不做聲。忽然覺得暴龍笑起來的樣子,很有幾分像是丁耀。   佔據內室的一角,我始終都在旁觀。冷眼相望,沉悶吸煙。心念浮浮沉沉,手心也被汗濕了。   他也不急著姦淫,先後三次在她手臂和臀部注射催情的藥劑。那本是口服的藥丸,研磨成為粉末,再又稀釋了,做成懸濁液體,燈光下幽幽的藍。   朱雀的雙手被綁在一起,麻繩繫在兩隻手腕的關節。再有一根鐵鏈條穿插而過,再被牢牢焊接在天花板的頂端。   也不知是早有準備,還是臨時設置的排場。朱雀的身型顯得纖長,這般吊將起來,若是踮起腳,高跟鞋的尖頭應當可以勉強觸及地面。   即便如此,她總也是無從發力的。   暴龍此時坐進我身邊,倒是不急著碰她。遞給我一支香煙,我接了夾在耳朵。那時我看見朱雀的面色,隱約泛了緋紅。   她將頭垂到很低,凌亂的頭髮傾瀉下來,無法令我看清表情。   「出□行,都要講D信義!死八婆,你今日唔求我,我暴龍一定唔會奸你!」   暴龍講的坦坦蕩蕩,振振有辭。他分明要奸,還要等到她哀求,真當是君子義氣。   我想,假如每個人都有那麼多的春藥,世界早就共產主義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沒有想到暴龍可以這樣穩得住氣。   朱雀吊掛在那裡,三三兩兩的妓女圍攏她,像是附生的虯籐,緊纏在美好身體,施展淫巧技。   她搖擺且又呻吟,動靜難靜,怎樣抵抗高亢的情慾。這畫面本是負載著某種悲劇情調,譬如懲罰一個女人的輕敵,傲慢孤僻。   在我眼內,而這款POSE卻是妖嬈的騷。   天花亂墜。   而我的呼吸急促了,乃是想起阿森的親暱。某天時地,誰將這樣的輕吻,幽幽落入耳跟,蔓過後頸。誰將指尖貪婪,遊走薄衫,髮鬢廝纏,鎖骨敏感。   神思蕩漾開,煙灰陳積也忘抖落。香煙一支,夾在手指一雙,與那……有些型似。   「阿行——」   被暴龍驚斷了浮想,慌忙又是窘迫:「龍,龍哥,他們……為什麼都,都來逼你?東……東西……你,你究竟藏在哪裡?不如,不如交了出去。大家,大家都比較好過。」   出來走江湖,畢竟不是過家家。你好過;不等於他就好過。其實他不說我也知道,只是惟恐兵荒馬亂,物我兩傷。   兩個人都好過的事情,無非像是這樣——   一節鐘,三刻鐘。   朱雀體內的藥力終於越發強效。   昏紅光照,室溫燃燒。看來好似經受土耳其浴,催出騷動體熱。汗珠兒懸在發尖,鋪上額際,耳跟及在頸部俱是一層香濕。充血的紅眼睛,不敵迷亂,又似苟守殘念,不堪背叛。   諸如此類表演,騷而艷。   一個女人,她即便心如刀匕,身似玄冰;當她熱了騷了濕透,她一樣也會想要想叫。   妓女們更加精湛淫巧,貼衫搔癢直如四兩千均。撩得山雨欲來,危城將傾。   你看她們引逗,端是恰倒分數的微妙,也不偏激,也不手軟。若是冒進,更忌喧賓奪主;只以妙手迎合,因勢利導,朱雀注定是要淪落了。   彼時場景,我其實想到余良森。很多年以後,在他一雙手,是我留下溫度;還是……深深淺淺,針孔的瘡疤。   我無法不掛念余良森。倘若今番失策,我是無法供給他的。   暴龍還未開始動作,他此刻先要享用這個絕色的女人。   而我只有等。   其實即便無關性趣,即便心中忐忑;當在兩米開外,有一個像她這樣的女人在你面前發情,你是無法不去欣賞。   她穿淡色襯衣,精緻素雅,身形妥貼,煞是靚極。質地雖顯輕薄,卻又剪裁得體,無論矯造,不蔓不枝,實屬低調一款。   襯了低腰仔褲,水洗磨白,又托出纖長腿型,將將無從挑剔。一雙高跟涼鞋藏在褲腿,此刻吊掛起來,終教無處遁形。個中隱藏的足型,定然也似璧玉。   本是輕妝素裹女子,本當自賞清高冷艷。   而今此刻。那款輕薄襯衣汗濕了,更加貼在肌膚,身姿畢露,媚骨春光。肩胛酥胸,腰腹線型,處處風情迤儷。手腕捆綁懸起,雙臂舉在頭頂,這便緊扯了衣衫,令到雙乳尤其昭顯,呼之欲出。   室內煙氣籠罩,燈色幽暗,光影略有層疊。   細看方知,於她雙腿之間,湧出的體液竟而濕透牛仔布料,形成一片淫褻痕漬。不住還在廝磨,左腿右腿,乞乞哀哀。那侍她的妓女環顧穿梭,偶爾觸碰一下,隔著粗糙布料,有心無意擦過。   朱雀惟有收縮急顫,亢奮嬌吟,這般毒火焚身,歇斯底里。   那一時,她眼中溢出迷幻的流光,幾令我低頭迴避。   你在煎熬灼燒,她在淫巧纏逗,他在守算分數,我在無所適從。   天邊忽然泛亮,暴龍示意要閉緊窗簾。   我真的很希望他可以快一點做他愛做的事情。   這樣。大家都好。   ……   據說那個國家的高層很淫亂。   像她這樣的特異身份,何況姿色卓絕,想必早早成為蘇恩-達拉親王的胯下玩物。偶爾被暴龍抓來玩一玩,也算換換口味。   原本不該同情,但若身臨其境,難免又會有於心不忍。   那時暴龍問她,要不要我搞你?她不應。   他說好。他也不去碰她,而是隨手抓來一個妓女,三兩下衣服剝光,很直接就是提槍上馬。   那妓女彷彿全身也是G點,激昂忘我,其樂無窮。像極革命歌舞的氣派。姐妹們更加前仆後繼,湧來推波助瀾。   一時淫聲翻滾,春色滿堂。   序幕已然揭開,正題也要將近。我抽出夾在耳朵的香煙要點,發現它已經很濕了。   朱雀真的求他了,他叫她用中文漢語,她依了。他又叫她大聲一點,她抽動著,全身都在抽動,頭髮甩呀甩,汗珠兒飛濺,可以聽見頸骨關節的細微聲音。   他見她不肯大聲哀求,揮揮衣袖又跑去找別人交流。   「不……不要!求,求你……快……快……」   她真的是在嘶喊,發自本能的急切。他微露笑意,停在原處等她繼續說完。   「快……呃……快……求你……龍哥……」   暴龍真的很夠義氣,再未更加為難她。直是撲了上去,雙手抬起她下巴,惡狠狠一記狂吻。   藥物的效力如此巨大,假如朱雀不是被吊著綁著,此時一定會主動強姦他。   解開扣子,她連內衣都濕透,雪白的乳房一碰就會爆炸……   我確信她的身體處於崩潰的臨界。仔褲褪到小腿時,清楚看見一灘水漬,由內而外。   「呃……你快……」   他的動作確實很快,絲毫不見拖沓。隨後從她下身沾一點水,在自己鼻尖嗅嗅,再將手指伸進她口中。她本能的去舔去含,薄唇輕啟的樣子,有一種狼狽的貪。   這好像脫水的魚,忽然失去優雅的權利,曝露赤裸身形。你看她眼神,且是怨恨且是貪,真當美妙之極。   前前後後,有過三四個妓女跑來找我「切磋」。其實我都蠻理解她們,可惜沒有愛好。   「靚仔……你系基佬喔?」   我冷眼相視,懶去睬她。即便不是基佬,也沒有情理去同這群雞婆分說。暴龍又來問我是否要一起,我佯作罔聞。   想要冷眼旁觀,卻又心如亂麻。交叉十指,以為安詳坐定,怎又會浮躁難平?   最後一次跟森哥在一起時……   那時我趴在他的身前,十指和膝蓋支撐在軟軟床褥,他攬在我的腰,因勢利導。低下頭去,看見淡淡的汗水滴落在床單,慢慢吸滲。   當時我伸手擰開檯燈,他撫過我後背,他說我越發懂得嬌嬈了。   我找借口說要享受身體,就像你吸毒,就像我愛你。   其實彼時,是因嫉妒朱雀的嫵媚……且又是我無法比擬的術。   分明他分明是在褻玩,她竟那麼歡,貪婪激享,身體熱烈。   他擰捏著雪白的乳房,卑鄙地侵凌她嬌嫩的肉體。朱雀淪為醉生夢死的形,分不清屈服還是虔誠。   從前我奢想過一萬年的相愛,兩顆心的盡歡。曾經迷信付出和償還,相守和維造。那時我忽然明白,原來人世間的極樂,只不過需要一針一劑。   然後你待她花瓣張開,淫水期待。   你看她的身體就像熱帶魚繽紛嬌媚。扭送著臀部,酥胸起起伏伏;高翹的鼻尖透著淫蕩妙趣,唇角溢出透明的液。   滿目淫糜畫面,只令我心間無限錯覺。   這般姦淫惡業,變作一場饕餮會宴,聲色繪演。   一群飢餓的妓女紛紛加入其間,過處無孔不入。一時淫聲絡繹,不堪形容。   我獨坐激賞,難以收拾方寸。   那是1997年8月19日的早晨。   窗外光天化日。   DISC。BEND   TheDarkFlowerⅢ   暗花Ⅲ   Aug。25a。m。10:27A。D。2005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DISC。C   「OPENING」   那段時間開始秋涼,天亮時間的越來越遲。病房裡的咖啡清淡,就像護士妹妹的體香。   我的名字叫孫秀城,我是一個警察。在東區分局上班的時候,我的編號是4108。由於一項任務的失敗,致使槍傷,致使墜樓。   醒來在這間病房。   有時候6308會來看我,有時候我也會看報紙新聞。窗外的梧桐葉子慢慢的落,事關黑幫的報道一天比一天多。   好像我開始住院城市就入秋。每到秋天,大家都會格外忙碌,小時候唸書常常有課文讚美豐收。   人是這樣。   有付出就希望收益。無論你是警察還是古惑仔;殺手還是農民。   「前天地鐵站,黑幫大伙拼,死了八個。加上下午鳳凰廣場,一共十九條人命。我們反黑組也犧牲了兩個兄弟。」   「地產招標怎麼樣?譚警司,他……他怎麼樣?」   「那個什麼親王真是有錢,北京方面拿他沒有辦法。眼看只有拖一拖,對外宣稱評估方案,其實,真的很為難。」   「難怪有人要殺陳田秋霞。」   「對呀。譚警司說她是北京方面的親信,殺她當然可以敲山震虎……其實特區剛剛成立,誰的位置都不是太穩……」林秀樹分析說:「今天你坐得舒服,轉眼就換個人頂下來。就像換衣服一樣。」   「呵,這些做政客的……也真是好辛苦咧。」   「一樣,」他又來笑我天真:「黑社會也一樣,我們警察也一樣。」   我當時靠在床上想了很多,卻還是無法消化這些句子。不過我知道,由於我的失手,譚警司差一點被人換掉。其實那一次,我已經想到過離開。   既然大家都坐不穩,何必要去苦苦支撐。支撐到後來,真的死了很多人,各行各業,牛鬼蛇神。有些我知道,另有些也是我不知道的。   林秀樹離開之前忽然指我手中水杯:   「這種橙汁很好喝喔?那……我……再去幫你買?」   「橙……橙汁?這……分明是……」   那一句我沒有說完。惟獨看見杯中清水,驚愕而又驚愕。   或許撞破色盲的隱情,林秀樹再沒有來過看我。某次「睇波」(看足球)時候,好像聽他講喜歡祖雲達斯(尤文圖斯),要麼也就是紐卡素。   而我也有些記憶不清了,我想,不會是因為墜樓吧?   再過半個月,終於在MAYA遇見那個令我墜樓的女人。   聽說她被強姦了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「蘇秀行」   那以後暴龍就開始射精。   少量多次。   朱雀吊在那裡,如同油盡燈衰,早早昏迷不醒。我自從她身邊經過,會忍不住去縷她頭髮,誰知手指所觸又是一漬黏濕。也不知什麼液體。   拉開窗簾是藍天白雲,風和日照。照出這具胴體的光影,白是雪白,陰是陰霾。狼藉中又透露別樣嫵媚。   暴龍的陰莖慵懶癱在一旁,腥騷氣味。   「龍哥……那批貨的事……情況也……有些危急……」我焦急催促。   他懶洋洋回應一聲:「系丫。咁……不如……你替我口交緩解下?」   我自是無法依從,卻藉由此揣測了他的所想。   情勢危急,更不要隨隨便便動作。洪盛、東英、一合。無論暴龍向哪一方示好,其餘便是要開罪;更有警察黃雀在後。而今又是蘇恩-達拉親王介入,事態愈發錯綜複雜。   滿世界都在尋他,奈何哪方更沒有勝算。現時暴龍唯一可以去做,即是躲藏隱匿,然後侍機而動。   「或許……你不該去碰親王的女人。」   暴龍攤開手,滿面無辜表情,像是責難我不該撲她倒地。   人在江湖。之前我無法任憑她帶走暴龍,交與那親王;這也像此後,暴龍無法放任這樣的女人,相敬如賓對峙。   來到這樣的陣局,縱然咎由自取,亦是身不由己。   暴龍於是說給我一個計謀。   我又依從了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「朱雀」   醒來。睜眼。   一幕赤裸的背——   在MAYA見過他背影。而我不願相信,任何男子再有這樣的形。   那一時,心思繚亂,週身隱痛。   當他轉過身,目光竟是矜持。   一間房,一張床,兩個人躺進一起,週身赤裸,心若止水。   「你……你,你記得多少?」   與他對視,會迷離。當時他若不說話,我或許一直靜到天黑。與他這樣近,才可以嗅他身上的氣味,享受他說話的聲音。   我試圖整理零碎的記憶,好似拼接一副雜亂圖型。他在旁邊微微的呼吸,碰到我耳際微微的癢。   「多久了?」   「一夜一天。」   「暴龍呢?」   「我不知……」   「這裡。什麼地方?」   「我朋友租的房間,矮騾子,他在前些天死了。」   「你還沒告訴我,你叫什麼名字。」   「我……你,你叫我阿秀就可以。」   「好。阿秀,」我試著迎擊他的目光,同時以最冷漠的聲音挑釁他,「阿秀,你對我這樣,不怕我殺你?」   他似乎驚惶懼怕,本能的退縮身位,約在頃刻間又再強作鎮靜。而他尚未對句,我竟忍俊不禁,嫣然莞爾,真當不知害臊。   只怪阿秀緊張時的樣子,堪堪令我著迷。   他跟了笑了,說:「你……你若要殺,何……何必問人姓名。」   有人說戀愛中的女人零智商,因而我也無可倖免。全不知是哪兒來的氣派,就連來龍去脈也不待他分說,我便娓聲道:   「你這死爛秀,問你幾次才要肯說。連害我陰溝翻船,你真當歹毒的緊。」   我也覺得驚異,原來「歹毒」這個詞……竟可以這樣來說。   窗欞的倒影指示黃昏,陽光射落在地板和牆壁。貼牆的舊報紙泛起淡淡的黃色,藉著日期標記,你可以倒數時光。   愛一個人是這樣武斷,沒有緣由,也沒的商量。   那時他躺在身前,皮膚細膩,眼神柔軟。   孩子氣,男人香。   你會不自覺想要觸摸,想和他親切。而他是不會放肆的,就像一隻小獸的溫馴,靦腆而拘謹。   兩個人接吻的時候會輕輕抗拒,形成一種美妙的錯位,然而也是香艷的。可享他胸膛的熱度,腰腹的拘束。每到這樣的時候,本能會閉起眼睛。   也當想起親王的淫行。   喜來登酒店的總統房內,一面巨大的落地防彈玻璃。親王撥開窗簾,俯瞰整座城市夜景,當他昂揚起高貴的陰莖,憑欄笑傲,一覽群樓低。   我分開雙腿,乳房貼在冷冷的玻璃,呻吟的氣息朦朧成水跡,手指抓出一道道痕。有時他將精液射入我眼眶,我依然眼神膜拜;有時射入口腔,也要鳴謝他恩養。   當他的淫樂做成我的天書,身體就會飛揚跋扈。多年以來接受他的恩賜和造養,信奉他為主人。每一滴體液是要為他而流,每一個舉動是要為他而取悅,而我是要心甘如怡。   他在體內風光放肆,令我奇癢難以容忍;願要點燃情慾,千般嬌媚,我必迎合他的術。即便滴辣和鞭打,或是其他不倫的花式,我必是要嫣然的。   一年以前,某次親王的老友阮文鬥想來要淫我,我用隨身的短匕刺傷了他。   親王本要懲罰我,要我供阮文鬥把玩兩個七天。那一番我流了淚,我說親王,朱雀只是惟獨供你的。   親王力拒了阮文鬥,言說要封我作為王妃,准我孕他的孩。他撫摩我的乳房和中央,水是要為他而流。我還是拒絕了親王的恩慈,我只要護衛他,奉獻給他身體。奉以他的性器,做我的愚忠。   直到我遇見蘇秀行。   1997年8月19日,黃昏又到黑夜。我跟他在一間貧民房的舊床上翻滾廝磨,自由自我。那一天的空氣透著迷迭的香,而我們終於沒有做愛。   我想他一定是累了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蘇秀行睡著以後,有一個女人來敲門。   遠遠聆聽到腳步聲,我就知道那是一個穿著拖鞋的女人。   我猜她是這裡原來的主人,她有鑰匙,卻輕輕的拍門。後來我打開門,見了她青白的娥眉,慘淡的愁容。   那一刻,我已放棄了殺她。   後來我還幫她整理了很多東西,那些有靈台的遺像,舊時的衣服。我一件件遞給她,她一件件的燒。   天台一角,火光哀哀。火光之上,是濃濃的煙熏。所以那個時候,她看起來很像在哭。   無風。煙火直上而去,燒焦的黃紙和雜質就跟著飄啊飄。   好像隱隱約約遠處有老人家在唱戲,唱的什麼真當也聽不明。   我和她始終沒有講一句話,而蘇秀行也一直沒有醒來。   她走之前,我見她從腳踝似乎扯下什麼,然後丟進火中。我一直站在她身後兩三米,安靜矗立。  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。有些跟你無關,就不要靠的太近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「ANA」   很多人走的很急;很多事情,發生的也很匆忙。   我走下台階,走進夜街,我其實一直不想回望。無奈道路很黑,唯一可以倚仗,即是身後天台的火光。   只是越走越淡。行至熊叔的夜攤,就為白燈掩蓋了。   那天有人在熊叔攤上鬧事——   「傻鳥熊!你這條未夠班的廢柴!我分明叫的是小腸,你……你,敢用大腸充數!我,我阿康——今夜勢要將你轟殺!」   那發話之人乃是新近串起的靚康,我曾在凍肉超市打過照面。一年之後,我有個姐妹又與他幾度糾纏。   此時靚康傲立在宵夜排擋,嘶聲呼嘯,端是氣貫長虹。那熊叔急急賠笑,嘴臉好生諂媚:「大……大佬哇……」   靚康厲聲喝道:「你——給我收聲!我要你仆街當場!」一記劈腿直將餐桌掀了個翻。   「口胡!戰吧!」一群馬仔應聲附庸,繼而擁上前砸爛鍋碗氣爐。其餘食客紛紛走避,只見靚康腳踏狼藉,飛揚笑傲。   「哈哈,咳咳,哈哈哈。」   熊叔萎縮一旁,抱頭低嗚:「我不甘啊——不甘心……」   那段時間江湖上很亂,時時都有械鬥。然而看見熊叔的痿相,竟然又會幸災——其實他的攤子早該被人砸了。   而我想到此處,不禁又浮出往事來。   偏偏那夜無風。入秋的夜空,抬頭就看見星座。那些好像城裡的燈火。   第二天夜裡,我去了華冠星海上班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「蘇秀行」   有時候我可以把謊言說的很纏綿。   這樣暴龍的誓言才會夠壯烈。   他找來這裡的目的,即是求我行家法。他說他色迷心竅,污了二嫂清潔。真真罪該萬死。   演到聲淚齊飛,肝膽俱裂,他說我真是不知……朱雀姐與秀弟,一雙璧人,竟遭此劫。他說那幾個妓女已被他殺盡了,現時他乃是來領死。   朱雀一直是這樣的女人,在她臉上,你看不見春夏秋冬。   除非誰灌她春藥,除非我陪她纏綿。   那時她將手槍插入到他口中。一秒兩秒。抽出。   他是凜然,她是凜冽。   我適時道:「那批貨,怎麼辦?」   ……   後來商議的結果是這樣——   由朱雀請出蘇恩-達拉親王。在原先談好的價錢,象徵性上漲3%。一手交錢,一手出貨。並由她擔保暴龍安全。   再由我與暴龍做六四分。其後海角天涯,恩怨勾銷。   朱雀忽然問我:「你……準備帶我去哪裡?」   情結或習慣,我不假思量就應了阿根廷。   此時余良森是否會在家中,孤單單等不到我。   那是1997年8月20日21點再過一刻。在阿輝家中,我已度過一天兩夜。暴龍離開後,朱雀去了洗澡。   我在浴房的木門前呆立,好似聽雨。然而想到將與分別,竟也惆悵起來。   其實我知道,她的洗澡,乃是為了另外一個男人。幾個小時後,她將歸回到喜來登的總統套房。在那同時,我會靜躺在余良森的胸膛。   兩款迥異景象,忽然交錯層疊,而我纏在其間,茫茫然不知所措。   她的一雙素手,終於擊不潰壯烈的愚忠。緋色纏綿,也只是告別之前秀一出文藝匯演。   我在浴房的木門上輕輕的敲,從此不會再見。又不願令她聽見聲音,怕是打開了門,一切又要改變。   很焦急要去見余良森,步點卻沉重緩慢。可能是因為道路太黑暗,再沒有光源作為倚仗。本想在熊叔那裡打包一盒米粉,偏偏尋又不見。聽說他的攤子被人砸了。他很是不甘心。   那一夜多雲天氣,漆黑中走到燈街。我在報攤換了一枚硬幣,隨後找間電話亭,打通丁耀的CALL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「孫秀城」   轉眼是1997年的9月,我雖然出院,而肩傷還未痊癒。那時很多事情已經告一段落,不少人也都有了收穫。   因而警隊也給我放了假。   記得我學廣東話學過一首歌,是講涼風有信,秋月無邊……   為了讓時間過的快一點,我就會想到去MAYA跟人家相遇。記得那段時間裡面,我遇見過不少有趣的人。   比如那張7號台,常常有美女就位。而我呢,常常也會跑去搭訕。   某一天晚上,某一個女人。   「呃……你好丫,小姐,你……你好像每次都是一個人喝森佰加喔?」   我努力表現的很像金城武,可是人家沒有睬我。   另一天晚上,另一個女人。   「是喔?靚女,我……我上週五也看到一位靚女在這邊寫留言誒。你們,你們應該是好朋友對不對?」   後來我還跟她說了森多拿和金毛玲的故事,我猜她一定沒有看過王家衛的電影。因為她一直沒有理會我。在她走掉以前,不小心在酒杯底下壓了一根頭髮,不過是銀白色。   再一天晚上,再一個女人。   「……不過你不說也沒有關係丫,你心裡一定暗暗喜歡我對不對?其實我也不喜歡那麼熱情奔放的女生誒……哪哪哪,我不耍寶了好不好?我只是想,想,想請你喝酒啦……」   從那個女生肅穆的表情,透出很強的黨性,我真的懷疑她是黨校出來的婦女幹部。   又一天晚上,又一個女人。   「……哪,你這樣戴太陽眼鏡肯定就是失戀。哪哪哪,我偷偷跟你講,我每次失戀咧,都會跑去毆打狼狗。然後它很生猛追過來,我就會跑、跑、跑、一直跑……」   結果我還沒有說完她就跑掉了。看來學金城武,也要遇得見林青霞。   ……   最後直到有一天,終於有人理睬我。   不過我實在沒有想到會是她。記得6308跟我說,那個外邦親王已班師回朝了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「呃……小姐對不起。是這樣子,因為我剛才遠遠的走過來嘛……我第一眼哪,不是說什麼第二、第三眼……哎呀,看到你實在是漂亮兼優雅,偏偏我這個人,又是非常靦腆,真的是打我成殘廢也都不敢跑來表白……現在僅僅是斗膽過來請你喝一杯酒,希望你可以賞一個臉……」  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,我變的這麼油嘴滑舌。也不知道別的城市別的警察會不會像我這樣放得開。   然而這個女生真是很漂亮,當她抬起頭,我就驚呆了。   「孫警官脫下警服真當是瀟灑的緊,那天我真該將你打成殘廢。」   「朱……朱雀!我……我馬上可以報警抓你。」   「你們中國人真當是風趣的緊。賊喊捉賊,原來警察也會揚言報警呢。」   我思量片刻,想了透了,也可有輕愜的對答。   習慣性推推眼鏡,笑聲道:「恩啦,報警不如抱啤酒你說對不對?」   「檸檬汁加冰。」   她酷酷地應了一句。   ……   「其實我真的是第一眼,就憑在寰宇中心的那一槍。哎呀,驚艷哪!」   「呵,孫警官是不是那個時候就喜歡上我了?」   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是好,原本想調戲她,反被她搞到尷尬。看來我油嘴滑舌,終究只是皮笑的本領。   我慌忙移開了話頭,問她那夜之後的情形。   她飲了一口檸檬,淡淡說:「後來被那個暴龍強姦了。」   我再一次無言相對,折服於她的氣派。做男人真的是很委屈,當你聽見這樣的說辭,能教如何以對?   好在她始終淡定,一張絕色面龐,全沒有春夏秋冬,「我在這裡……是為等另外一個男人。他叫阿秀,你有沒有見過他?」   「別的阿秀我不知道,但在你面前,好像也有一個阿秀喔。」我終於找準機會揮動巧舌,冀望緩解一下氣氛。   而她也很領情,隨即嫣然一笑,「那好啊,你可以有知情權。」   女人的美,確然有一種霸權。我分明知道她的一笑一顰俱是虛偽的表象,然而由衷受用。也不知是天性還是邪欲,雖然我對這樣的人型工具全無好感,更加切忌迷寐心竅,卻又……真真無法抗拒。   於是。   她說;我聽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她說。   ……親王對那批貨的渴求她是知道的,它甚或關係到一場政治風波的掀起。   在東南亞的許多國家並無法度可言,金錢和武器足以構鑄有力的強權。   親王很快接受了條件,並再度要「賞賜」朱雀。那一次「賞賜」的進程中,親王覺察了她的異常。正因親王的存疑,才令他保留住性命。   而在那個時候,朱雀還不知道。   她坐在暴聳的陰莖,媚骨妖嬈,跌宕風騷。這場臨別匯演,她要如此傾心。   玻璃視界中,投映出絕世的風姿;窗外繁華鬧市,緋暗夜空。藉著鏡中的虛實,她開始憧憬下一場愚忠。   很多人說戀愛中的女人零智商,其實死守愚忠。   在她的描述,我又一次看見ANA。  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。有些人跟你無關;偏偏又為之吸引。可能是因為我知道了太多,終要逃避這座城市。   而她說她的阿秀也失蹤了。   「約定交易的時地,洪盛早早設置下埋伏。我原先也以為是暴龍在玩花樣,可是當他們掃清了場,就開始逼他交貨。他裝無辜,他們就剁他手指,」她呷一口檸檬,好似助興:   「刀刀砍在骨節,一隻掌,砍十刀,隨後再又從……」   她說:「那天親王沒有露面。我帶足了美金,外帶十幾條人,五六支槍……   所以我很快跳海逃生。那筆錢數目頗為不小,我那時很驚惶,也覺得親王欠缺謹重。那時我潛在水下,隱在礁石。我看見那只皮箱中九成也是泰國株,要麼便是越南盾。僅僅在表層鋪置了美金。」   她雖未言明處境,我卻苦苦笑了:「那你豈不是回不去了?」   「其實我並沒有打算回去,可是阿秀他……失蹤了。」   「也許……」我又改口道,「也許他很快就會出現,只是還沒有到時間。」   「所以。阿秀。我們——需要彼此等待。」   後來我才知道,這裡是他們初識的地方。自從那夜開始,朱雀在等了他57個星期。我幫她續過簽證,也曾利用警局的網路幫他查探阿秀的消息。   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很多阿秀,你不可能知道每一個故事,更無法甄別出每一個人。很多年以後我看見一個姚明拍的電視廣告,忽然就開始笑。   那時我早已回到湖南長沙了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「ANA」   無論你是什麼人,這輩子都會有兩個天性。   一是愛美;一是怕死。   「所以很多東西……菱香,我們都避不過。女人要堅韌而美麗,向著時光的潮湧,向著悱惻的未來,我們要足夠勇敢,與之交匯。」   當夜阿輝走了以後,我一個人留在芭娜娜的包廂,貼在牆壁,放肆地嚎哭。   記得在他射精時,他說「繳水費」。那一刻,我彷彿墮進時光的河流。兩個人分明是應該接近的,而我偏要抗拒。   「阿輝死前給我打過一個傳呼,我拿著電話,久久沒有按下鍵盤。浮懸的手指急劇的顫,好似磁場中在掙扎。」   那時眼淚劃過面頰,我再也哭不出聲音。   「不知道那個時候,假如我推開門追上他,事情會不會改變。菱香,你說會不會變?」   我換到華冠星海上班後,認識一個姐妹叫菱香。記得阿輝尾七那夜,我終於開始害怕。菱香在我背上柔柔的拍,然後她拿來粉底和眉筆:   「不如你畫濃一點的妝。這樣他來了,他也認不出你。」   當天晚上,我接了兩個客人。他們說我很美。肌膚廝磨的時刻,我曾經想起過阿全和阿輝。不過已沒有眼淚,因為無所畏懼。   一個畫濃妝的妓女,她是不可以哭的。   她即是鏗鏘玫瑰!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有時候我會和菱香去MAYA,有時一個人去。   每次去MAYA,總可以見到漂亮的女人。有些並不認識,而我隱隱知道一些事情。   比如那位紮起辮子,素色短裙,白色球鞋,滑雪眼鏡,好像網壇美少女。我知道陳田秋霞是她殺的,暗花是200萬,不過好像被洪七放了鴿子。   「細聲些,洪七的女兒常常會在這裡,也不知她在做什麼,但她出沒。」菱香在耳邊警醒著。   「還有那位長髮垂肩,低領毛衣的……她更加可憐。愛上一個男同性戀,自己卻不知道。」   「其實女人都是這樣。冀望中正的情緣,又分不清時地,連對方是什麼人也不知道,一半愚忠,一半無奈。因而命運悲哀。」   看著那個苦等的女人,想去知會她真相,轉念又不知如何分說。   我去了找她借火,在她桌上遺了一份報紙。   在她點火的時候,我偷偷望她眼神,看得見一分癡。想來一個女人的執愛,即是在合適的時間,遇見一個莫名的人,墮進一場驚詫的緣分。其間所謂的真,亦是長或短的時間,深或淺的皮相。   其實如果她有閒去讀那張報紙,會看見一則報道。說一個姓余的道友,如何死於愛滋。   不過沒有關於蘇秀行的描述,也不知來龍去脈。   看來是真的不知所蹤。   那段時間江湖上很亂,流傳的暗花越來越多,發生任何事情也都未算叵測。   幾個月以後,有個叫銀狐的殺手殺了龍頭洪七。傳聞是因為一批白粉,也不知與暴龍的死有沒關係。   也有說暴龍是和陳田秋霞葬在一起。   又一年聖誕節,丁耀被炸死在市郊的公路。那時我和菱香在一起,人群中我認出當年的凍肉康。還有一個人的背影,很像蘇秀行。   那時我勸菱香不要再做了,不如找個人相遇。   很遺憾她沒有聽。   很多年以後,我真的遇見合適的人,轉眼想要結婚。那時我寫過一封信給孫秀城,結果他寄來一雙高跟鞋。   我遴選不出一款合襯婚紗,怎樣才夠配它。可惜那個時候,菱香又不在了,否則她對婚紗實在是很有考究的。   至於她為什麼不在,那我們就不要再提了。   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「康」   1996年底的時候,我在一間凍肉超市打工。   1997年初,我砍光頭飆三刀。警察抓我坐牢,是被洪盛會的丁耀出面保出來。   之後,那間凍肉超市開除我。   丁耀卻叫我入了社團。起先我跟的大哥是四眼鳴。   1997年7月11日晚上,陪鳴哥打完麻將散場。   路過老街矮牆的時候,我看見一個人在地上掙扎,他週身是血,多處刀傷不淺。我當時救下他,而後才知道那是一個很三八的印度人。   那些日子,我初初開始走江湖,他教會我不少道義。記得養傷期間,我有時帶他去公路吹風,會看見銀白色跑車呼嘯而過,帶來陣凌厲風聲,汽油熱度。   某天當我上了位,必會有一輛這樣的跑車,所過之地,揚起風塵。我說,或有那天,我必定不會忘記你。   他仰望或微笑,煙蒂拋出很遠。他說的一些話,一時乃是我聽不懂的。之後他消失在這個城市。分別前,我幫他寄過一封信給警局的譚詠麟警司。   接下來發生了很多事。有些我沒有參與,有些身臨其境;有些毫不知情,有些避之不去。那些關於江湖的倫理,暗花的佈局;關於殺手的童話,警察的表演。繁多一切,說穿不過「江、湖、海;屍、屎、尿」。   可能是因為經歷的太多,半路出家的我,早早又帶著妻子離開。   2005年9月,我在南中國某個旅遊城市降落,帶著妻子和女兒。那天爬山爬到累,坐在路邊的竹椅上少息。忽然有個印度人跑來借火,我笑,他莫名。   我於是請他為一家三口拍照片,他欣然應允了。   那一記閃光,大家都很開心。   THEEND